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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夜幕初临,云来坊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穿。不论是一楼茶座还是二楼的雅间,座无虚席。珍宝玉器堆满桌面,只看场中人的衣着也知道他们非富即贵,一掷千金都是为了那位西北的花魁娘子。
当陈瑾一身布衣出现在云来坊的门口时,门口的伙计自然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可下一秒,陈瑾从袖中摸出一个金锭抛向他们,伙计两眼一放光立刻赔着笑脸将人引荐给云来坊的薛妈妈。
陈瑾今日来不仅带着苍羽,另外两个陪他一同进京的壮汉也抬着一个红木箱子进了云来坊。
云来坊的薛妈妈可是个慧眼识人的财迷。她先头见到陈瑾递给伙计一个金元宝时,就觉得这人出手阔绰。再看他的两个随从手里抬着的红木箱子,里面定是装满了金银财宝,便满脸堆笑地凑了上去。
“这位公子……看着不像是来云来坊快活的人。”薛妈妈上下打量了一番陈瑾的衣着,怎么看也都是最寻常的书生们所穿的布衣。
浓重的脂粉气熏得陈瑾有些不适,但他并没有扭过脸去,反而笑看着薛妈妈说道,“怎么?来这种地方不是看银子,而是看面相么?还是这位妈妈觉得我身着布衣,拿不出钱财来?”说完他递给苍羽一个眼色,苍羽从袖中也摸出一个金元宝来递到薛妈妈手上。
薛妈妈见到金元宝,眼睛都看直了,连忙赔笑道,“是我有眼无珠,看不出公子是个富贵人。只是这外面已经没有位置了,我为公子安排三楼的房间可好,从楼上看也是看得到花魁娘子的美貌的。”
陈瑾也觉得门口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点点头示意薛妈妈带路。
三楼的房间推门而入,入眼就是艳俗的轻纱帷帐,大块明艳的色彩看的人眼花缭乱。房中还有残留熏香的味道,只是香料劣势,闻得人浑身不自在。
薛妈妈殷切地为陈瑾拉开椅子示意他落座,“公子先稍后,坊中客人众多,茶水片刻即到。”
陈瑾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苍羽,苍羽立刻会意将房门一关,另外两个壮汉就将抬着的红木箱子打开展现在薛妈妈面前。一整箱的金银玉翠、珍珠玛瑙,薛妈妈看得两眼放光,险些扑在那个箱子上。
可她还是忍住这个念头,转头讨好地看着陈瑾,问道,“公子带了这么多宝贝来,为的是秋娘吧。”
“自然是为了她。我希望今晚在大堂献艺之后,她的全部时间都是属于我的。如果你做的到,这箱珠宝都是你的。”
薛妈妈低下头,两个眼珠快速翻转,她原想着今晚要竞拍一番秋娘的身价,价高者得。可那一整箱的珠宝,似乎已经价值不菲,若能留住这样一位贵客,将来必定吃穿不愁。
陈瑾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他并不想给她太多时间去权衡。他用手指轻轻叩着桌角,态度散漫地说道,“妈妈若是觉得这门生意亏本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到手的肥羊眼看着要飞了,薛妈妈连忙攀住他的衣袖,笑道,“公子莫急,我这就去着人安排,等秋娘献艺之后就让她来服侍您。”
薛妈妈前脚离开房间,陈瑾后脚就露了怯像。他往椅子上一坐,感觉指尖都在颤抖,冷汗也不知不觉爬满了后背。苍羽瞧着他这副模样,打趣道,“先生怕什么呢?怕那老鸨子把你给吃了?”
“苍羽,休要胡说。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昭熙君还想要男扮女装跟我们一同进来,真是胡闹。”
陈瑾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那一日拒绝顾羲凰的提议是对的,这种地方他一个男子进来都觉得浑身不适。劣质的香料,粗鄙的言语,拜高踩低的市井嘴脸。若说这里是十八层地狱,他也是信的。
“先生是读书人,自然对这样的地方深恶痛绝。可我们这些江湖人,来这种地方也不过是家常便饭,早已习惯了。”苍羽说着将门拉开一条窄缝,回身说道,“我先去打探一下这里的几个出口,先生就先在这里小坐片刻吧。”
陈瑾也让另外两个随从坐下歇着,目光瞧向红木箱子里的珠宝。这些东西都是顾羲凰在肃王府中费尽心机搜刮而来的,最下面的那层则是用银子换来的地摊上的仿制品,看着晶莹剔透,其实并不值钱。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要探查秋娘的真实身份,等确定了她的确就是宋濂秋后,就会动用苍羽在潇州的江湖势力把秋娘从云来坊中解救出来。
可这件事上白衡英身为皇室宗亲自然是不能露面的,顾羲凰一个女子也不适合进出这种地方。所以最后只能拜托陈瑾代劳,由他出面探听一二。至于顾桓与顾淮,已经安排他们先行离开回到碧州,将家中的一切都安顿妥当后再由苍羽将他们接回潇州。毕竟他们的身份特殊,留在京中恐怕夜长梦多。
陈瑾正出神想着,就听外面喧闹的大堂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是一段悠长的琵琶声。陈瑾是个寻常的读书人,并不懂得乐理,可他还是从琵琶声中听出了一丝幽怨。他下意识地起身推开门,顺着三楼的长廊低头往下看去,一楼大堂的轻纱帷幔中坐着一个红衣女子。红色的轻纱衣裳薄如蝉翼,几乎可以看得到她身上白皙皮肤的纹路。丰腴的上臂带着几分富态画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小臂却很纤细,手指更是细长白嫩,在抚弄琵琶的琴弦间,也像在抚弄着男子的心弦。
陈瑾到底是个寻常的男子,见到这样打扮的女子自然是要心动的,那种短促酥麻的情绪只在他心底闪过一瞬,就被他快速否定。因为他看到了女子垂下的嘴角,腐朽如死木的神情,以及毫无生机若幽潭深邃的眼睛。
她看着只有十六岁,却仿佛已经看尽了世间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