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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州,身处西北腹地,相较于西部的其他三个州府,是绿洲面积最小的州府。整个碟州城围绕着绿洲而建,所有的水源地都被囊括其中,城外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碟州城因为地理环境不佳,城池没有碌州城大,也并不繁华。白衡英入城就去寻了整个碟州最好的一间客栈,安排好房间后,又让人准备了热水给各人沐浴。
顾羲凰的这间房间比起在碌州的客栈要小了一半左右,整个房间的陈设都有些老旧,角落里放着半扇屏风,床单被褥上像是坠着黄土一般,手指拂过也有粗砺的手感。但一想起刚才经历过的一切,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有如此的落脚之地已属不易,也就并不在意。
她褪去身上满是黄土沙石的衣衫,随手一抖都感觉到沙土呛进鼻腔,浓重的土味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她走到屏风后,将里衣脱去,捧起水洗了一把脸,这才踏进木桶中。
连续多日舟车劳顿,人一浸入热水中,就感觉疲乏更甚。顾羲凰侧着身子将头靠在木桶的边缘,散开头发在水中漂浮。她用手轻轻顺着头发,细小的沙石藏匿在头发里,仿佛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她叹了口气,也不再去管头发的事,脑中想的都是方才经历过的沙暴。
沐浴更衣后,已经梳洗好的素荷端着饭菜来到顾羲凰的房间。桌面上摆着的四道小菜引得人食指大动,顾羲凰这才觉得有些饿了,就张罗着素荷坐下一起用饭。
“姑娘今日受了惊吓,公子嘱咐我今日要看顾好姑娘。”
顾羲凰想起白衡英扑向马车的瞬间,心底腾升起难言的酸楚,回道,“我没受什么惊吓,只是没见过西北的沙暴,也算是开了眼界。”
素荷看起来有些蔫蔫的,只是低着头,“姑娘今日其实不该护着我的,我只是个奴婢。”
“以前在王府的事都不算数,如今你是我身边的人,就不止是奴婢。你年纪还小,也吃了不少苦,我是该照顾你的。素荷,以后不必跟我这么客气,你照料我起居这么久着实辛苦了。”
素荷不再答话,只低着头捧着饭碗,低声啜泣着。
碟州的护军小镇距离碟州城大约还有几十里的脚程,白衡英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护军小镇看看姜家的军权到底是如何交接的。所以在稍作休息后,便离开客栈上了路。顾羲凰也换了一身灰色的衣衫,入乡随俗的蒙了面纱。因为出行不便,白衡英这次并没有带素荷同行,宗辛也留在碟州城内,身边只有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而随行的马车尽数被黄沙覆盖,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不会骑马的顾羲凰只能任由自己和白衡英共乘一骑。
两个侍卫面无表情地在前面开路,白衡英手中握着缰绳,让马匹走得平稳。顾羲凰坐在鞍座的前端,挺直了脊背,而白衡英的双手从她身侧绕过,像是一个环抱的姿势,以此来抓住缰绳。一路上都是默默无言,除了耳边的风声外,再没有其他交流。
顾羲凰低下头正好看得见白衡英的一双手,平日里在京城养尊处优的王爷,那双手从来都是白皙干净的,而现在那双手被前几日的烈日晒得显出黑红色,手背的皮肤因为西北的烈风而龟裂开口。她微微有些动容,随着马匹的颠簸,偶尔后背会不由自己地撞在白衡英的胸膛上,仅此一刻也能听得到他的心跳。
一阵风来,卷起她的发丝,她抬手收拢飞散的发丝,可被风吹乱的又何止是头发。
护军小镇的城防更严格一些,每一个入城的人都被详细排查,能感觉到紧绷的情绪在小镇里蔓延。入城后白衡英就下了马,手里牵着缰绳,却坚持让顾羲凰继续坐在马背上。两人之间的交流几乎少的可怜,顾羲凰不想说话,白衡英也心知她的想法尽量不去问她问题。
白衡英很有条理地在护军小镇内逛了一圈,最后找了一个不太起眼的茶摊暂作休整。顾羲凰其实不是很懂边防军事的东西,她所学所用几乎都是以权衡官场为先,排兵布阵以及边防将领的安排上,她更愿意相信白衡英的目光。
大约是有太多的好奇,顾羲凰还没喝茶,已经耐不住性子开了口,“紫微君,你逛了这一圈,可是发现了什么?”
白衡英正端着茶,听到她先开口说话,眼中流露出片刻的窃喜,随后又匆匆流逝。“昭熙你发现了什么?”
“我?”顾羲凰不太自信地摇头道,“我不是很懂边防,所以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只是感觉整个城镇里似乎都很紧张,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白衡英看了眼周围,茶摊四周再没有旁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因为这里换了主将,而关外的部族正蠢蠢欲动,很快就会有战事发生。姜家在这里的势力已久,当年姜如海在此,中书令他们可没少往这里贴补自己的钱粮。有钱有粮,兵强马壮,自然不会害怕打仗。可眼下姜如海被贬,没有了中书令他们的扶持,现在的将领只能靠着朝廷的钱粮接济,食不果腹,军心混乱,势必要出大事。”他越说脸色越是阴沉,说到最后不由得叹了口气。“而且连续几年大旱,碟州原本就是强弩之末,连碌州与碧州都难以自保。今年这场仗怕是要难打了。”
“没有法子补救么?”顾羲凰想起在碟州城中看到的平民,还有城池破败的城墙。一旦这座护军小镇失守,碟州会立刻失去保护的屏障,整个西北都将任人鱼肉。
“边防的钱粮一事上我做不了主,手中没有权势也左右不了他人。不过这件事还是应该尽快传入京中,由父皇裁决。”
“即便是快马传书也需时日,碟州边防既已出现问题,还需尽快解决。”
“昭熙所言甚是,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白衡英说着有些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顾羲凰甚少见他这样笑,问道,“什么办法?”
“边防出现问题,是因为钱粮不够,将士们吃不饱饭。既然如此,那就跟碟州城中的富户们讨要些钱来缓解便是。”
“可是富户们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将钱财捐献出来?”
“能留在碟州的富户多半都是扎根在此,并且经营几代的产业。他们虽然不想捐钱,可若是关外人真的攻破城门,他们的产业可是一点都保不住的。想要寻求庇护,总得付出些什么吧。”
顾羲凰冷笑道,“你这与匪类又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