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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州如今守城的将领名叫曾植,出身簪缨世家,在前朝便是有名的显赫名门。曾植自小体弱,为保性命自幼习武,长大后身体康健又一身武艺,自请就去从了军。谁知一着改朝换代,他们整个家族因是前朝旧臣又不与姜氏修好,便被打压排挤。他在军中越发不受重视,最后一路来到碟州做了姜如海手下的副将。
姜如海这人虽然家中诸事说来难登大雅之堂,但在领兵打仗上勇武有余,谋略至上。在碟州驻军的几年里,一直稳守城池,不曾有失。曾植虽做副将低人一等,却是心服口服,不曾有过质疑。再加上姜家多年来有心扶持,碟州边防一直固若金汤。
直到……
曾植见黄昏落日在戈壁黄沙间缓缓退去,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城楼各处,高声喊道,“夜近,重整换防!”
只听由近至远的兵士们小跑着变换位置,曾植下了城楼,往自己的房间而去。进了房间,他把身上的盔甲一卸,抖落身上沉积的黄土,往桌前一坐倒了碗凉茶大口饮了下去。
一口凉茶下了肚,还是难掩饥饿,曾植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粗话。自从姜如海半年前被贬,他被迫接下守城将领一职,边防的钱粮就一直不足,他几番上奏朝廷都被不痛不痒的推了回来。自开春后,关外人又小范围地突击过几次。城防多处损伤需要重建,里里外外都需要钱,可曾植连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同时仓里的余粮不足,下个月若再没有军粮送到,整个军营近十万人都要饿肚子。
饿着肚子可怎么打仗?曾植越想越气,抓起茶碗往地上一摔。
门外的小兵前来报信,见曾植摔了东西,有些怯怯地上前,说道,“曾将军,军营外有人求见。”
“军营重地,什么人会来求见?”曾植说着站了起来,气势十足。
“那人拿着京城肃王的印鉴,说是肃王府的人,有要事求见将军。”
“肃王?”曾植想着自己几年前去过京城,但与这位肃王并无什么瓜葛,为何竟会有肃王的人来到这里。“他们一行有几人?”
“一共四人,三男一女。”
曾植想着虽然与肃王没什么往来,但好歹是个京城的皇亲贵胄,总不好怠慢人家,随手披了件外袍就往外面走。绕过了营房大院,远远的就瞧见四个人站在军营的栅栏外,为首那人虽然穿得并不显眼,气质却与众不同。曾植不由得小跑了两步,停在军营门口,正巧那人转过身来。
白衡英与曾植目光相对,很是守礼地抬手做了个揖。曾植愣了一下,又看了他一眼,似乎确定了什么一般作势就要迎上去。
话还没出口,白衡英已经先一步说道,“曾将军,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曾植也反应过来,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正色道,“还请几位贵客移步。”
曾植将白衡英一行人带到了军中商讨要事的房间,又安排人倒了热茶。白衡英身边的两个侍卫自觉地在门口看守,确定四下无人后,曾植立刻跪拜在白衡英面前。
“末将曾植参见肃王殿下。”
白衡英连忙扶起他,说道,“曾将军不必如此多礼。”
顾羲凰打量着曾植,这位将军不过三十出头,个头与白衡英不相上下,整个人看着有些瘦弱,皮肤因成日暴晒已经显出古铜色。
“不想曾将军还能记得我的模样。”白衡英说着笑了起来,“我们大概是在几年前有缘见过一面吧?”
“是三年前末将回京述职,正巧遇到宫中宴会,远远的见过王爷一眼。”
曾植这话其实说的不对,他当年回京述职因着姜如海的缘故是由姜家的人引荐,这才去得了宫宴。之所以注意到白衡英,是那时候的他已经对太子有了威胁,曾植才下意识地多看了他几眼。
“曾将军的确是好记性。”
曾植看到一旁坐着的顾羲凰,联想到刚才无关人等已经尽数退了出去,能留在这里又是个女眷,定是与白衡英关系匪浅,故而对着她拜道,“这位应该就是肃王妃了吧?末将拜见王妃。”
顾羲凰被他这么一拜,王妃的头衔就被叩上,她手足无措,面上一红,口齿也不流利。求助地看向白衡英,他却是一副与己无关的看热闹模样,甚至还偷偷笑了起来。
“我……我不是肃王妃。”
曾植一愣,转向白衡英求解,白衡英也不好继续让顾羲凰为难,只解释道,“曾将军误会了,其实这位姑娘是我府中的幕僚,顾羲凰。”
曾植可从没听说过女子也能做幕僚的,只睁着眼睛看了顾羲凰好一会儿,才又重新说道,“末将眼拙,还请顾姑娘勿怪。”
白衡英落了座,端起桌上的茶杯,看着粗糙的茶汤并没有嫌弃,而是如平常一般饮下一口。
“曾将军这些日子应该很是难熬吧,我方才进军营看到兵士们有气无力,无精打采,军中的粮草是否已经不足?”
曾植原本不想直言相告,但想起这半年来的遭遇实在是有些泄气,自己确实想不到办法继续支撑。若碟州真的失守,他怕是要背上无端的骂名。
“不瞒王爷,一个月前军中的粮草已经告急。整个镇里的兵士大约有十万人,可库存的粮草根本撑不到京中运送粮草的时间。上个月我们在镇里寻求百姓帮助也算是凑到些粮食,同时节约每顿口粮,总算是熬了下来。但碟州这两年收成不好,百姓们原本也是没什么口粮。继续这样下去,这仗肯定是打不了的。我也多次向朝廷上书,希望能拨些粮草银钱,可基本都是石沉大海。”
顾羲凰沉下目光,碟州是封朝西北的重要防线,理应受到朝廷重视,在粮饷一事上不该有如此待遇。而曾植如今又是正牌的守城将领,他的奏疏应该会直接送到白伯安的面前。能多次上书未果,只能说明有人在暗中拦截他的奏疏,瞒报碟州的军情。若放任碟州军情不顾,到时关外人长驱直入一路攻占西北郡县,此种行为与卖国无异。
白衡英见她正低头沉思,猜想她大概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问题,转而对着曾植说道,“其实我这次冒昧前来,就是来为曾将军提供对策的。”
曾植一双眼睛瞬间被点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王爷真的有法子帮我?”
“算不得什么好法子,但是能帮助曾将军暂时缓解燃眉之急。而且碟州的事我已经命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入京,这些人既然敢放任边防问题不顾,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不知道王爷的法子是……”
白衡英又露出那番不厚道的笑容,“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