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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悬空,几近圆盘。
白衡英在书房中左右踱步,看到角落里放置的琴,不自觉地走过去用指尖拨动琴弦。清脆的琴音响起,他才发觉已经三五日没有见过顾羲凰,倒也说不上十分想念,只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想听听她对整件事的见解。
纵使他方才力排众议,劝说了白瑞琼与邹华同意他的计划,准备一路清缴暗娼窝点。但他明白自己这样做不仅会破坏他与白衡修微妙的兄弟情义,更会将自己推入政治的乱流中。
可他不想妥协,更不想放任自流。一想到朝中大半的官员都与那个暗娼窝点有关,他便觉得整个朝堂乌烟瘴气,若不从根上彻底铲除,将来亦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时宗辛敲开了书房的门,端着一个食盒进来。见他对着顾羲凰的琴发呆,笑道,“王爷在思念昭熙君么?”
白衡英直起身子,佯装气道,“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摇摆,自己方才的确有些想念她。
“手里端着什么?”白衡英见宗辛将食盒放在桌上,走过来问道。
“都是小厨房奉命新做的点心,原先昭熙君喜欢吃的那些。”宗辛边说边摆出几个盘子,上面的糕点热气腾腾一看就是刚出炉的。“晚膳时王爷一直在劝说乐安公主与驸马,并未吃什么东西。夜深了,我想着王爷或许也该饿了,就让他们随便做了些,也算是为昭熙君试试口味。”
白衡英看着那些糕点,又听着宗辛三句话不离顾羲凰的名字,便白了他一眼,坐下说道,“老是提她做什么。”
“怕王爷心情不好啊。”宗辛说完也没有客气,直接坐在白衡英对面。“王爷这次是已经决定好了么?经此一事,你与东宫势必交恶,到时……只怕会步履维艰。”
白衡英拿起一块糕点,尝过一口后又翻来覆去仔细端详糕点的模样,回道,“我既要走这一步,自然是想过后果的。少虚,我知道你跟二姐他们一样都是好意,希望我继续蛰伏以待时机。但我看着那些案卷文书,心中难安。京城若都是如此光景,外面各州又会是何等景象?”
宗辛摇了摇头,也拿起一块糕点,叹道,“王爷忧国忧民。其实自从知道中书令也得到换死囚的消息后,我便有意派人盯着他们的动向。他们这些天可谓是难得的安静,并没有任何动作。我便猜到太子不会借助此次机会打压白衡东。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拿下陈迦,慧灵寺里的暗娼就再也藏不住了。太子为了保全自身,只能佯装不知。”
“不过是立场不同。东宫自去年便是非不断,除夕夜宴刺客的事又惹得父皇不快,若再被牵连,更是要被打压。若我站在太子或者中书令的立场,也会选择这步棋。”白衡英说到此处狡黠地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稍纵即逝。“只可惜我并不是太子,我能做的事要更多些。”
宗辛看到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中早已部署好,也不再劝说。
白衡英问道,“素荷回到慧灵寺了么?”
“回禀完暗娼的事,就已经回去了。我提醒过她,无论昭熙君明日如何推脱,都要将她送回王府。神主牌位的事也不必着急,那寺庙迟早都是要被封的,立与不立都是一样。”宗辛说完听到外面打更的人正高声报时,他看着白衡英笑道,“子时到了。”
子时。
打更的人刚报完时辰,陈迦在黑暗中睁开了眼。他躺在木榻上,见一缕月光从头顶的气窗投下,他伸手试图去抓,只抓到一片虚无。他深吸了一口气,屏气凝神让自己平静下来,却还是能听得到胸中剧烈的心跳在耳畔回荡。
大狱里太静了,一点响动都没有,太不合理了。陈迦这么想着干脆坐了起来,回想起第一次有人传书进来,告诉他襄王已经答应了保他一命,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他的一颗心始终悬着,并不能确定自己手中的那些往来书信是否能成为克制白衡东的有力证据,但只要尚有一线生机,他就不愿放弃。毕竟他才活了二十多年,有谁会嫌命长呢?
陈迦盯着牢房中落下的那束月光,手指拨弄着腕间的镣铐。铁链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试图用这种声音来压抑心中的不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陈迦的心也越发狂躁起来,他害怕白衡东临到这时反悔。他松开镣铐的铁链,正闭上眼睛安抚自己,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不止是一个人,大约有三四个人,步子很轻也很急。
陈迦伸长了脖子看着牢房外的通道,终于见到了油灯投下的几道影子向他这里走来。抬头间,几人已经站在了他的牢房外,一人打头正在开锁,后面两个人拖着一个身穿囚服看不清长相的人。
陈迦眯了眯眼睛,畅快地笑了一下。方才悬在心头的紧张感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身子向后一倾靠在墙上,抬手理了理挡在面前的杂乱的头发,最后瞧了一眼这间他住了整整一年的牢房。
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陈迦想着。
外面的三人开了锁,将拖着的那人放在陈迦正坐着的木榻上。三人分工明确,一人解开陈迦手脚上的镣铐,另一人从怀中取出一双新鞋为他穿好,还有一人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脱下直接盖在他身上,并且拉起兜帽将他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其间,整个牢房里安安静静,只能听得到细小的窸窣动静。
万事俱备,陈迦在三人的搀扶下走出了牢房。临走时他看着躺在木榻上的那个被替换的死囚,心中一闪而过的怜悯,转念便消失不见。
整个涐州州府的大狱里空无一人,陈迦走出来时不禁冷笑起来,原是他自己过多忧虑,白衡东竟将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出了大门,寒风立刻扑了上来,陈迦打了一个冷颤,却低声的笑了出来。他不敢笑得太过猖狂,但这种重见天日的兴奋让他无法压抑,他只好捂着嘴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
旁边的三人对他的行为不闻不问,只是引着他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好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