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疏伸手,为兰因抹去她脸上的眼泪。
她握住他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他坐到她的身侧,抱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我把此事交给佘阳,他会让杏儿好过些的。”赵子疏说道,声音很小,不突兀地打破二人间的沉默。
佘阳……佘阳真的会帮她吗。
她侧过脸,赵子疏神色郁郁。
兰因便收回想追问佘阳的心思,轻声说道:“让大王忧心了。”
“……”赵子疏闻言,脸色更加黯淡。
。。。。。。
绮华殿内,司马邈邈一身粉色束腰长裙,宽大的银边广袖为她玲珑的身躯点缀优雅之感。
她出身贵族,是司马信独女。从小养尊处优,是个典型的官家大小姐。
精心打扮、搭配首饰,是司马邈邈每天固定的习惯,哪怕赵子疏至今没来看她一眼。
她是带着野心入宫的。她早就查过赵子疏后宫,知晓甘露殿那位兰夫人独得大王恩宠。
入宫之后,司马邈邈立刻收买了几个下人去监察兰因的一举一动,没想到才两天,就查到了甘露殿婢女偷传军报的大事。
如此一来,司马邈邈相信大王一定会对甘露殿的人心存芥蒂。
听闻那位宫女入狱的那天,司马邈邈特地安排了沐浴,刻意打扮一番,自信赵子疏今夜一定会来绮华殿。可是,没有。
她等了好几日,望着大门的脸色从自信满满,到不解,到愤怒。
每每只等来赵子疏今夜又在甘露殿的消息。
“小姐,别等了。大王又在甘露殿。”司马邈邈的贴身婢女海棠说道。
“这个妖女!”司马邈邈低骂道。
她怒火满溢,也有不甘。那个兰因究竟给大王下了什么蛊,偷报军情如此大罪,竟然没有牵连她半分!
海棠垂下头。
“那个被抓进地牢的婢女如何了?”司马邈邈问道。
海棠说:“已被黄海大人判决,明日赐毒酒。”
“毒酒?”司马邈邈柳眉一皱,“按律令,偷报军情者不该当众处斩吗?”
司马邈邈是名将之女,对军中法令自然熟悉。
“听说是大王让佘阳大人处理此案,黄海大人只不过是执行。按照律法本是处斩,佘阳大人那边不知为何改了赐毒酒。”海棠也是听说,不知全貌。
“那天,那个女人听说自己的婢女被抓之后还跑到了地牢?”司马邈邈问道。
“是的。”海棠应道。
那还真是主仆情深。司马邈邈沉思了一会,心生一计。
她拿了纸笔飞快写好了一封书信,收起毛笔之后,司马邈邈似乎心情也畅快了不少。
“明日一早,你把这信送去给黄海。”司马邈邈吩咐道。
“是。”海棠应下,接过了信。
海棠出去了,顺便带上了房门。
司马邈邈独自在房内,攥紧了拳头。
她本也算是个生性温和之人,不爱权斗。
只是命运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父亲和叔叔司马康手足情深,但两个男人背后的势力一直明争暗斗。
司马康的夫人向来看不顺眼司马信把他丈夫的权位压得死死的。前不久,司马信一死,她便换着法子欺压司马邈邈母女。
司马邈邈没有哥哥弟弟,母亲又已是风烛残年,司马信一脉能够站稳的希望最终落在了司马邈邈的肩上。只期望她能得到赵子疏宠爱,保护母亲,提携司马信部下。
责任重大,她不能放过任何能打击对手的机会,不论什么原因让佘阳故意想大事化小,她都不能让他如愿。
。。。。。。。
一向恪守职责、刚正严明的黄海,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好受。赵子疏派了个佘阳在他头上压着,而且这个司空大人,似乎有意不让他参与其中。
在地位上吃亏,处理甘露殿奴婢的案子他只能言听计从。
这天清早,他收到了一封书信,是司马邈邈的婢女海棠送来的。
“黄叔叔尊前
恕邈邈多年未曾拜见。父亲在世之时常提起黄叔叔刚正,有大人镇守王宫、父亲靖边,大王可享太平。父亲仙游不日,唯放不下妻女,和边境战事。邈邈听闻宫中有婢女偷报军情,实在不忍父亲舍身成全之事,如此被轻视。恕邈邈僭越,恳请黄叔叔严刑处置干犯军法之人,以慰藉军心及父亲在天之灵。所请之事,务祈垂许。”
黄海和司马信曾拜在一个门下习武,也算旧识。说起来,两人其实并不相熟,不过黄海十分敬仰这位英明神武的将军。
司马邈邈说得对,如今吴军在前方抗敌,将士们拿热血靖边,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背叛之人。
敬仰之人的遗愿、北方将士的期许,加上这段时间被佘阳压迫,这些种种在收到司马邈邈的信后融汇发酵,黄海热血翻涌。
他身为宫中侍卫总管,处理这个案子明明是他的权利。那佘阳的官职比他大又如何,在案子面前,他黄海才是最终能决策之人!
黄海气势汹汹奔向地牢。
“把她给我拉出来!”黄海喝道。
杏儿知道今天是自己行刑之日,不再挣扎。
“你!”黄海随便点了一个侍卫,“去准备五匹黑马,改判车裂之刑,玄武门前午后处决!”
闻言,侍卫和杏儿都呆住了。
“大人,可是司空大人那边……”侍卫难掩慌乱。
“管他什么司空,宫内执刑老子才是最大!”黄海吼道。“还不快滚去准备!”
“是……是!”侍卫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而杏儿小小的身子也被另外两个人拖出来,杏儿呆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恐惧。
她浑身颤抖起来,想开口求饶,话语又都止住在惨白的唇边。
比起毒酒,被五马分尸的震慑显然强上千万倍。
黄海全然不管这婢女的凄惨模样,心中只有维护吴军军法的义勇。
黄海筹备一切的速度极快,不过小个时辰。他带着两名侍卫,把杏儿压到了玄武门前,五匹黑马昂首地守在黄海一侧。
黄海有意封锁在宫内的消息,也打探到佘阳此时还在和赵子疏在宫内议事。
而对宫外,他却刻意昭告康州城的居民,今天在玄武门前他会亲自执行车裂之刑。一时间,玄武门前围满了来看的群众。
“诸位!”黄海高声道,“如今吴国军士征战在外。贱婢杏儿,偷报军情叛国卖主。我黄海今日就在玄武门前将其五马分尸,以祭司马信将军和所有牺牲军士的在天之灵!以儆效尤!”
“好!”
“杀得好!”
“黄大人英明!”
群众鼓舞的声响此起彼伏,黄海心中激昂更甚。
他英气的双眸绽放异彩,看着为他欢呼的民众,他好像站上了人生的新高度。
“行刑!”黄海高呼一句,兴奋不已。
头被蒙上麻袋的杏儿被侍卫拖到玄武门前的空地正中,五匹黑马有序地依着骑士的指引往五个方向迈步走去。
五条三指粗的麻绳分别在杏儿的脖子、双手手腕、两脚脚踝处绑了死结。五条粗绳的另一端依次绑在五匹黑马上。
黄海远远看着杏儿躺在地上发抖地身躯,双目猩红。
“杀!”黄海吼道。
话音刚起,骑在马上的侍卫抽起手中长鞭,身下的黑马痛苦地嘶鸣一声开始疯狂地向前奔跑。
尘土飞扬,马儿的嘶鸣响彻,场面好不震撼。
杏儿发出一声惨叫,但只维持了一瞬。那牵扯着她脖子的粗绳立刻扼停了她惊恐的呼喊。
五匹健美的黑马在鞭打之下全力冲刺,俊秀有力的长腿交错迈开。
被掀起的尘土犹如一阵浓浓的黄雾,一时间挡住了群众围观的视线。虽不亲眼看见执行的细节,群众之间的澎湃丝毫不受影响,他们的高喊与黑马的嘶鸣相互激励般。
所有人都在为杏儿的苦难欢呼。
而另一边,玄武门前看不到的景象,城墙之上能俯视地一清二楚。
兰因狂跑着,跌撞在城墙之内,她扶住城墙勉强站起身。底下的声势全然掩盖了兰因沉重的喘息,那个噩梦一样的画面赤裸地展现在兰因眼中。
五匹俊美强壮的黑马往五个方向飞驰,此刻它们马蹄飞扬却艰难地停止在原地。牵着住马匹的是五条麻绳的交汇处,那个纤弱的身形苦苦支撑着。兰因眼睁睁看着那个娇弱的身躯在恐怖的喧嚣中变形……
“杏儿、杏儿!”兰因尖叫着,绝望地目睹一切。
直到那些马儿宣泄般地高叫一声,那是拜托束缚后的解脱。
潇洒地身影不再有障碍,勇猛地往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那中间的女子也被撕碎成了五份,残肢跟随马蹄声往五个方向翻滚着。血花绽放,飞扬的黄土很快覆盖了那猩红的血色,却覆盖不住气味。
原本欢呼的群众被漫天的血腥味震慑,四散了去。
城墙之上的兰因两眼一黑,倒坐在地。跟着兰因跑来的还有甘露殿的宫人们,也目睹眼前的一幕,都被吓得满脸惨白。
他们围在兰因身边哭喊着,或是为了杏儿,或是为了兰因。
兰因看着身边的人,他们的声响绕在她的耳边,却不被她听不进去半分。
她的脑海中并不安静。在这片孤独的深渊中,这里的声音,全是她的惊叫、她的挣扎、她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