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王宫,将云台。
康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吴王赵子疏邀请入宫共享晚宴。受邀者包括商贾、士人、匠人、地主,有二十三。
要知道,偌大富饶的康州城居民约有两三千人,而今天能来的人只有二十三个,显然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世道就像金字塔,站在顶峰中的人最少,而他们就算来自不同领域,也靠得很近。
这二十三人基本都能叫上对方名号。晚宴中的座位按照不同行业和年龄排序,也算最不得罪人。
范英因而坐在了离君主之位最远的一个角落。
赵子疏入席,在场的所有人都起身给他行礼。
“草民见过大王!”一片整齐的口号,唯有在角落的佘阳没有开口。
“诸位免礼。”赵子疏先在王椅上落座,众人才敢坐下。“今日宴席,不过与民同乐,各位不必拘谨。”
众人脸上笑着回应,实则都无心吃喝。在场的各位都是康州城的精英人物,纵观时势。护国公策反被赵子疏平定一事在康州城吵得沸沸扬扬,这事刚过去不久赵子疏就请他们入宫参与晚宴,这场宴会哪能只是与民同乐那么简单。
只是赵子疏没有开口,他们也只得面面相觑,沉住气继续等。
这次王宫准备的晚膳水准都是上乘,有酒有菜有肉,每个桌上还用萝卜精心刻了一朵牡丹花。只是,在场没几人专注在这美食当中。
“唉。”宴会进行了两炷香的时间,赵子疏突然放下手中玉筷叹了口气。
“大王因何而叹气?”台下众人相互换了一个眼色,最终坐在众人之首的是吴国出名的大学士谢孟开口道。他已年过八十,写满沧桑的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关心大王所叹何事。
“谢先生有心。”赵子疏说道,“寡人望着这眼前的好酒好菜,不免感怀祖辈用血用汗换来的这片大好河山却未能享受这千秋万世的荣华富贵,如今只留下寡人独身守这江山。”
赵子疏背着手站起身,怅然道:“如今护国公远走岭南,朝中少了护国公这位能臣辅佐,寡人甚感吃力啊。”
这护国公是否真的是“远走”岭南,底下的各位都心照不宣。赵子疏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无非是想让在座的各位日后隔断与李国忠的利益输送,归附赵子疏。
“我等愿为大王分忧!”谢孟拱手作揖道。
谢孟起了个带头作用,晚宴上大多来客也都认清局势,蠢蠢欲动地便要复合谢孟所言。
“大王既如此应顾不暇,草民斗胆建议接回护国公,助理朝政。”
斗胆二字,本是谦虚之言。只不过在这个声音中好像没有半分客气的意思,确是真的胆大。
还未等到众人附议谢孟,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从将云台的一侧传来。以为身宽体胖的男子从人群中走来,站在了赵子疏面前。这男子身着华丽,一身装扮之贵气甚至不输身为一国之君的赵子疏。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赵子疏弯了一下腰,但在座的各位都不能看出这男子脸上没有半分敬畏之意。
赵子疏目光一凝,认出这个胖子是康州城商贾四大家族之一的钱民,家族经营丝绸生意。赵子疏瞥向坐在底下的佘阳,后者面无表情,但赵子疏知道他已心领神会。
“自古明君皆广纳八方,寡人也该效仿。”赵子疏脸上没有不悦之色。“有康州城四大家族之一的钱老板出言建议,寡人该听。”
钱民是四大家族之中最承蒙李国忠关照之人,同时也是李国忠的表妹夫。平日里在康州城中就仗着有钱有势跋扈管了,加上是护国公一脉的亲信,对赵子疏的轻视更显。眼下赵子疏明知他在冒犯还没有半分怒色,就更让钱民不屑。
“草民认为,大王既没有掌管朝政之能,就该将大权交于有才能之人,而非拿天下民生当儿戏。”钱民说道。
其他宾客面面相觑,替钱民捏一把冷汗。同时,他们也在暗暗思度钱民所言。赵子疏即位以来头上就扣了个昏君的帽子,朝中大事都由护国公管理。哪怕先前城中有传言,这些年赵子疏的昏庸都是幌子为了暗中累计足够打击护国公的势力,可究竟赵子疏是否真的能够胜任一国之君这个事儿,众人不敢肯定。
钱民恰好成了在座各位评估赵子疏的工具,看看赵子疏能否搞定这位李国忠亲信且在康州城极具地位之人。如此以来,诸位便换成了看戏的心态。
“钱老板的意思是让寡人接回护国公,让寡人这个没有才能的昏君继续退到护国公背后?”赵子疏问道,脸色平静。
钱民胆子也是真的大,应道:“以天下苍生为先,草民希望大王赦免护国公!”
“放肆!”方才脸上的平静霎时间荡然无存,赵子疏声中暴怒。衣袖一挥,大手狠狠拍桌。那双如野狼般的眸子死死瞪着钱民,如同一匹饿狼寻到了难得的肥肉。
赵子疏本就身材伟岸,是吴国男子少有。他身上威严的气息突然释放,那种强烈的压迫感让在场的各位都怔了怔。只是这一瞬间,其他客人已经有一种被征服的感觉。他们第一次看见赵子疏身上有着那种天生的帝王气势。
而在赵子疏带来的压力的正中,只独身站着一位钱民。赵子疏动怒的那一刻,钱民心中赫然升起要给他下跪的冲动。不过,钱民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还是强撑着与赵子疏对峙。
“原来钱老板用人只看才能。寡人想问,若是钱老板遇见有才能之人因为看中权位,将刀剑架在你脖子上逼迫你退位,钱老板也能秉承用人唯贤?”赵子疏冷冷问道。
钱民不知如何作答,额头开始渗出冷汗。
“你拿天下苍生来压寡人,那便让寡人看看钱老板为了天下苍生都有何牺牲,有何作为!”赵子疏低喝道。语毕,佘阳已将十余本账本随意甩在钱民身前。
那账本没有掀开,也没有任何人揭露账本之中的内容。其他来客不懂那些账本意味着什么,但看见钱民应声跪地已经代表了一切。
“佘阳,逃税者依法令如何处决?”赵子疏问道。
佘阳冷冷的声音响起。“逃税逾五百金者收监,逾三千金者判斩首。”
“这便是你为天下苍生做的好事?”赵子疏对着钱民说道。“钱老板这些年可曾算过,你欠天下百姓几颗头颅?”
“大王……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钱民已被恐惧压得再支撑不住身体,只懂给赵子疏磕头求饶。
“拖下去!”赵子疏绝情道。
钱民被侍卫压了下去。一场大戏落幕,将云台鸦雀无声。
“数日前寡人清查护国公府邸,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事。”赵子疏整理好愤怒的情绪,饮了一口酒。
此言一出,不少人心中一虚。
气氛低落到极点。赵子疏突然笑了笑,说:“寡人看见这些年护国公为了国事忙碌,日后这些事务都落在寡人肩上,钱老板或许也没有说错。”
谢孟再次为众人开口。他跪在赵子疏面前,再次说道:“我等愿为大王分忧!”
“愿为大王分忧!”陆陆续续有其他人跟着谢孟的意思说道。
赵子疏微微瞪大了双眼,做作道:“寡人有臣民如此,夫复何求!”
“来,寡人敬各位一杯!”赵子疏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君民和睦的戏码正式开演,范英根本无心去看。若不是这宴会部署森严,他并不介意和这个冠冕堂皇的禽兽同归于尽。范英坐在离赵子疏最远的位置,远远地,一个老太监偷摸地给他打了个眼色。
范英趁机从宴会上离开,给坐在身边的丝绸庄的孙掌柜打了个“人有三急”的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