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与范英在宫外相见,回宫之后,兰因先在采纳处换回早上的衣服,然后独自走回了甘露殿。
“美人!”杏儿远远就看见她的身影,急切地喊道。
红姑今日恰好来甘露殿拜见兰因,杏儿觉得疑惑难道兰因不是去清明殿了吗?所幸杏儿马上反应过来,心底一漏,慌乱地阻止红姑进殿,说兰因身子不适正在休息。
杏儿没有心思懊恼兰因为何骗她,比起懊恼,她更多的是担心。她在甘露殿前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兰因还是未归。眼看天都要黑了,她急得跺脚。
好在,终于等到了兰因平安回来了。
她跑向兰因,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能松下,杏儿忍不住哭鼻子。
兰因也知道自己确实回来晚了,杏儿一定着急,柔声安抚了一下杏儿的情绪。
“多大人了还哭鼻子。”兰因嗔道。
“美人去哪里了啊,可急死奴婢了。”杏儿抽噎着。
兰因只随口搪塞一句:“不该问的不问。”
杏儿当真就闭嘴,不再问了。
兰因不得不感慨,当初找这个涉世未深的丫头随身,没有选错。
回来的路上兰因在轿子上思考了一阵,注意力放在赵子疏的母亲头上。
依范英所说,赵子疏的生母是燕州人。巧的是,当年兰因在锦绣坊厨房认识了一位厨娘,也是燕州人。回想起来,那个厨娘的年纪也有五十,应该和赵子疏母亲的年纪差不多。
那位厨娘在锦绣坊内是为数不多正常看待兰因的人,兰因那时候被当佣人差遣,也去过不少次厨房打杂。借此从厨娘那里,学了做几道燕州人爱吃的糕点。小桃酥、枣花糕、茯苓饼……
赵子疏离宫三日的期限已经到了,应该今天就要回宫,于是兰因让杏儿待带自己去皇宫的膳房。
所幸,比起上次纸青蛙,这次兰因的记忆足够让她成功做出了像样的糕点,与当年锦绣宫厨娘所做有八成相似,兰因吐了口气。
和杏儿回到甘露殿,已经是黄昏。听说赵子疏在午后已经回到宫内,兰因捏不准他今夜会不会来。
不如尝尝点心好了,兰因看着眼前的糕点心道。
她做出来的糕点不多,却整整浪费了一个下午,连晚膳都没顾上吃。盘子里汤圆大的小桃酥、枣花糕各五个,茯苓饼因为做得太脆,一碰就碎,最后只剩下三片的样子还算看得过去。
印象中,小桃酥最合她的口味,她拿起一个送到嘴边。酥脆的面皮在齿间破开,入口微化,随之而来的是烘烤的香气和玉米粉淡淡的醇香。味道不错,只是兰因嫌它太甜,她不太爱甜食。又掰了一小块茯苓饼试了试,茯苓饼的味道比较清淡,更合兰因的口味。
兰因喝了口茶。这时,杏儿在门外的声音响起:“拜见大王。”
她马上起身,向跨门进来的赵子疏屈膝行礼,道:“妾身见过大王。”
赵子疏面容带几分倦色,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在甘露殿常飘着着木质熏香间,似是闻到了一种久违的气味。兰因放在桌上的糕点马上吸引了赵子疏的主意,后者平静的眼眸露出一丝光亮。
不难察觉赵子疏的眼神已经在她做的点心上流连,兰因用略微羞涩的语气说道:“这是妾身做的点心,请大王品尝。”
赵子疏也不客气,兰因仔细看他的反应。只见赵子疏略过金黄色的小桃酥、精致的枣花糕,捏起一片雪白的茯苓饼放入口中。品了品口中的味道,赵子疏又拿起第二块,两三下功夫把三片少女手掌大的茯苓饼吃了个精光。
这热烈的反映,看得兰因愣了愣。
赵子疏喝了口茶,心中想起什么,假装随意地问道:“你是燕州人?”
佘阳曾经帮他查过兰因底细,知道兰因从小就在康州城长大。这康州城长大的人,怎么会做燕州的点心。
兰因如实把自己在锦绣坊的过去说出,回答道:“妾身在锦绣坊时结交过一位燕州厨娘,是她教妾身做了几道燕州点心。妾身虽未去过燕州,可对这燕州点心一向喜欢,今日偶然想起,有些嘴馋……就去膳房做了些。”
假话不能太假,真假混杂,才能掩人耳目。
如此一说,赵子疏心中疑虑消了消。小桃酥和枣花酥他也多年未尝,在他心中这两个糕点的地位虽不及茯苓饼,却也让他想起了他已过世的母亲。
“拿些酒来。”赵子疏突然吩咐道,杏儿连忙去找来了一坛子酒,倒入酒壶中,给赵子疏送了进去。
兰因给赵子疏斟满酒杯,他仰头一饮而尽。酒入喉咙,伴随着辛辣的刺激,这是壶烈酒。赵子疏下意识地皱起眉毛,从兰因手中拿过酒壶,便吃着剩下的燕州糕点,边自斟自饮。
赵子疏突然说道:“你可知寡人儿时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兰因不解地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发觉他已然微醺,脸色泛红。也难怪,赵子疏在清醒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和她说这种交心的话。兰因沉下心来思索了片刻,她只对赵子疏的过往一知半解,更是完全不懂这男人的内心。
她说道:“大王的心愿是......想成为人人敬仰的明君吧。”
赵子疏放下酒杯,睨了兰因一眼。那个眼神就像在问兰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不对。”赵子疏说道。
“那……”兰因看向赵子疏爱不释手的点心,“每日都能吃上燕州的点心?”
赵子疏似是被她逗笑了。
“不对。”他眼角带笑道。
兰因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寡人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父王能来看母亲一眼。”赵子疏说道。他看着兰因,察觉到后者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话一出口,赵子疏自己也愣了愣。他低下头,心想,看来是喝醉了,怎么跟这个女人说这些。他不再开口,闷闷地独自饮酒。
回想起他小时候,哪有一副王子的样子,更没想过成为一国君主……儿时的他住在清明殿,常常看见母亲独坐。母亲默默盼着。他都看在眼里,那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那位几乎在他脑海中没有记忆的父王,能来看看日日等候的母亲。
第二心愿,不想成为像父王那样的男人。
从小到大,赵子疏和母亲深居清明殿,只有几个瞧不起他们不受宠的宫人照顾。母亲常常要亲自给他做饭。他只拥有母亲的爱,这份爱对他而言太稀缺珍贵。也难怪他不能理解为何自父王能狠心辜负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
赵子疏等了八年等到了自己全新的开始,而她的母亲永远都等不到,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结束。追封生母,是赵子疏最后能为母亲弥补的遗憾。
一壶酒很快见底,杏儿续了一壶新的。兰因静静地坐在赵子疏一侧,她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烦闷情绪,却不知何故。或许,是在想他那位已逝的燕州母亲。
三壶浊酒下肚,赵子疏醉得不省人事。兰因费力地把他扶到床上躺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帮他褪下了外衣。她爬上床,躺在床的内侧。这是第一次,两个人“清清白白”地睡在一起。兰因侧过脸,看着已经睡熟的这个男人。熟睡的赵子疏合上了那双侵略性的眸子,像一头温顺的小兽躺在兰因面前。
或许她能用那只他赏赐的银簪,一下刺穿他的喉咙。这样的话,她就能替范英报仇,范英也就不用在涉险谋乱了,兰因这么想着。
“娘亲……”睡熟的赵子疏突然呢喃道。反应过来,他竟然在说梦话。
她深吸了几口气,赵子疏突然说这一句梦话,属实让正想着怎么取他性命的兰因吓得心跳差点听了。
寝殿之内指点了一根蜡烛,灯光昏暗。兰因隐约好像看见赵子疏脸上有湿意,她试探地伸出手指摸了摸赵子疏的脸。自己玉葱般的手指和赵子疏带着淡淡古铜色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而更让兰因心头一颤的是,她发觉真的摸到了赵子疏的眼泪。
他在哭……兰因愣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兰因也合上眼睛入了梦乡。迷糊之间,她被摇醒。睁开眼的时候,赵子疏已经穿戴好了朝服,半趴在兰因身前。
兰因惊得立马坐起身。
没想到赵子疏只轻轻说了一句:“今天再去做些茯苓饼,寡人晚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