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隐隐传来嬉闹声，将沈沐满怀激荡热血沸腾的思绪打断，几个人披风戴雪冲进来，其中一个身材壮硕如黑铁塔的少年肩上还扛了个硕大的包裹。
单衣薄衫的几人正是一早出门乞讨的铁牛等人，眼见他们嬉笑打闹着你推我搡的冲进来，沈沐知道他们必定是大有收获。
“咦？”难得咧开嘴与铁牛、六耳猴笑闹着的石头最先发现沈沐正瞪着眼看他们，微微扯起嘴角便算笑的神情仿佛被定格，转而是目瞪口呆的难以置信。
石头的诧异让打闹中的铁牛和六耳猴发觉了异样，下意识看向沈沐，四人八只眼对在一起，从难以置信到欣喜若狂，刹那间，破庙里竟然完全安静下来。
紧接着三人一声怪叫，仿佛发现了稀罕的宝贝般向沈沐奔跑过来，大踏步的铁牛还不忘紧紧攥着手里的包袱，一双巨足踏在地上“嘭嘭”作响，整座破庙都似乎在他沉重的脚步中震颤起来。
“呼啦”一声，三个脑袋挤作一团，争先恐后出现在沈沐面前，有些不敢相信的瞪着沈沐，待确定他的确真正清醒而非死不瞑目的张着眼睛，正灵动的与他们对视时，终于欢叫起来。
铁牛嗓门最大，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哈哈笑道：“流浪你可算醒了，老鬼说这道生死关只要醒过来便没事，你一晕就是十天，还发热打摆子，可吓死我了。”
“滚开，憨货，口水喷了老子一脸……”六耳猴愤怒的瞪了一眼铁牛，转过头却立刻变成笑嘻嘻的模样，“老大吉人自有天相，我早说没事，你们这帮傻子还不信……哈哈哈”
铁牛不甘示弱的回道：“放屁，也不知谁偷偷掉泪，生怕老大醒不过来，天天愁眉苦脸的在老子面前晃来晃去，石头你说是也不是？”
石头难得的掀了掀眉毛，说道：“没错……你俩是傻子，唯独我知老大必定安然无恙。”
“切……”铁牛与六耳猴一起鄙视的白了眼石头，没想到平时惜字如金的石头竟也有如此滑头的时候，惹得铁牛与六耳猴一同嘲讽。
“唉，兄弟们……，我才刚醒哎，身体还很虚弱，能不能稍微照顾下病人的情绪，不要那么吵……”沈沐有气无力的声音被掩盖在三兄弟震耳欲聋的爽朗笑声中，完全没引起丝毫波澜。
六耳猴眉开眼笑的说：“难怪今日一早就觉得神清气爽，觉得怕是有好事，果然老天爷开眼，不仅幸运无比有大收获，更难得的是老大去鬼门关溜达一圈终于肯回来，哈哈，好事成双，必须要庆祝一番。”
“是啊！是啊！”铁牛兴高采烈的将手里包袱放下，神神秘秘的笑道：“老大，你猜我们弄到啥了？”
没等沈沐反应过来，铁牛已按捺不住，仿佛献宝一般将包袱推到沈沐面前，扯开结扣，里面竟然是这时节难得一见的新鲜瓜果蔬菜，随着铁牛蒲扇般大手的翻弄，里面居然还有一条风干的腊肉和一小袋粳米，这些东西对于乞丐来说，简直比金山还具有诱惑力。
沈沐疑惑的望着三人，庙外铺天盖地的风雪丝毫未见减小，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这种天气哪有商贩肯顶风冒雪的开摊售卖？即便真有迫于生计冒雪做买卖的，铁牛他们身无分文，又怎能买得起这种恶劣天气下更显珍贵的菜蔬？
莫非……因担心自己再没食物就会一命呜呼，所以他们不惜铤而走险，干了什么不法勾当？若只为给自己弄点食物，却要兄弟们冒着被人打死的代价，那这些掺着血的东西，沈沐又如何下得了口。
六耳猴心思灵敏，一看沈沐眼中的迟疑，便明白他可能是误会了，忙笑呵呵说道：“老大别胡猜，咱这些东西可都来得光明正大。”
沈沐心中疑虑未消，不安却又不忍苛责，毕竟漫天风雪里，兄弟们破衣烂衫只为他能有口吃的而奔波，就算真有不妥，大不了大家一起应对就是。
无论如何沈沐都得弄清来龙去脉，若万一有后患，也好提前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再措手不及。
沈沐斜倚着墙，还是很虚弱，“好罢，你们说这些东西咋弄来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啥事咱们兄弟一起抗，可你们得告诉我实情才行。”
六耳猴挤眉弄眼的准备说话，沈沐摇摇头，说道：“你小子诡计多端，说出来的话水分太多，还是铁牛老实，由他来说。”
铁牛憨憨一笑，得意的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六耳猴，憨笑道：“老大这话在理，不过这回还真多亏了小猴子机灵，若非他的主意，我们还真弄不到这些好东西。”
沈沐“唔”了一声却不置可否，示意铁牛继续。
“今早醒来，我们见你状况实在太差，真的是气若游丝，就说只一口气吊着也不为过，浑身都快僵硬了，我们合计着这么硬挺也不是办法，便准备去内南城碰碰运气，顺便去趟南城棺材铺，好早做准……呃……”铁牛忽然捂住嘴，一双牛眼中泛起懊恼的神色。
六耳猴反应极快，狠狠敲了一下铁牛的大脑袋，叫道：“憨货，咱们几时说过要去……要去那棺材铺，你……你这个傻大憨粗……。”
沈沐淡淡一笑，理解的说道：“这几天虽然我口不能言，但心里清楚得很，真的差点撑不下去，明白你们不愿让我曝尸荒野，去棺材铺早做打算是正理，接着说、接着说……”
铁牛抹了把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说道：“就是、就是，本来也没想去那，只是顺路，便说去看看价钱也好，咱没钱，也不知棺材铺的老板肯不肯赊欠，心里有数，哪怕再去讨也有谱嘛，反正这天寒地冻的，万一老大你那个……嗯，我是说万一哈，就算多放几天也没关系……”
沈沐不由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果真榆木脑袋，当着本尊的面还滔滔不绝，万一如何如何，还什么天寒地冻多放几天也无妨，就算明知他本性如此，不懂什么叫委婉，心里听着也还是别扭的很。
六耳猴在旁边急得就差抓耳挠腮，见铁牛越说越离谱，终于按捺不住，照着他大脑袋就给了一巴掌，“万一个屁，说正事……”
铁牛虎眼一瞪，怒道：“说过多少遍不许打头，老子本来就笨，你再打岂不是更笨。”
六耳猴气不打一处来，怪声道：“你已经笨到了家，就算再蠢些，也严重不到哪去呢。赶紧说正题，老大病体初愈，哪有那么多精力听你闲扯？”
“这不正说着？你老打断我还怎么说？”铁牛嘟囔了一句，继续说道：“结果我们好不容易到了棺材铺，却发现根本没人，一打听才知老板娘家里因为连日大雪，压垮了房子，棺材铺老板带着伙计们都去老丈人家修房子去了。
棺材铺没开门，自然无法打听价钱，我们只好按原打算，准备去内南城碰碰运气。
是小猴子忽然灵机一动，说既然这家被雪压塌了房子，那别人家房子自然也有可能，不如我们就在外城转悠转悠，没准能碰上被大雪损了房屋，又缺人手修缮的人家，干了活再讨点吃食，总不至于被拒绝。”
通过铁牛眉飞色舞、口沫四溅的述说，沈沐已猜到事情的部分原委，终于放下心，只听铁牛继续乐呵呵说道：“就这样我们仨转悠了半天儿，也没遇到个房子塌了的，我实在饿得走不动，他俩也没比我好到哪去，眼看不是办法，只得还是进内城碰碰运气，眼看就要进城，嘿，老大你猜怎么着……
“我们真找的时候死活碰不到，说放弃了吧，还真让我们碰着一户。”铁牛倒是颇有说书的天分，叙述一路经历，还不忘跟沈沐互动一番。
沈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勉为其难回应了铁牛一下，他才兴高采烈的继续说道：“老大你也认得这家人，就是南城根儿那家菜铺，上回咱们上他家讨钱，掌柜的看咱们可怜，拿饭菜让我们饱餐了一顿，掌柜的姓陈，那时你还跟人家搭话，问为啥店里不雇几个年轻伙计帮衬，你本想着我们几个若能去做伙计，便解决了温饱，奈何人家小本经营，自家老小都只是勉强糊口，再多请不起半个人才作罢。”
沈沐一片茫然，脑子里搜索流浪的记忆，竟全然没有印象，看来这件事流浪根本早已不记得了。
铁牛一拍大腿，吓了正走神儿的沈沐一跳，“嗨，记不起就算了，这陈老板是个善人，碰到我们几个也是他积德行善的福报，大雪狂风里，一家老小呆在院子里抱头痛哭，三间房倒了俩，剩下那间也是摇摇欲坠，我们一见，大喜过望……额，不对，是心怀慈善，叹天道不公，为何好人却受此磨难……”
沈沐无奈的闭上眼，看来流浪的记忆也不可全信，铁牛哪里只是傻，竟然还是个贫蛋，而且是贫到极致的那种蛋。
为了避免铁牛继续滔滔不绝的卖弄，沈沐不得不打断他，说道：“哦，你不必再讲，我知道了，你们见人家那么可怜，于是便大义凛然出手相助，帮人修好房屋，然后陈老板为感谢大恩大德，送了这些瓜果蔬菜当酬劳，对不？”
铁牛嘿嘿一笑，说道：“不对。”
面对瞠目结舌的沈沐，铁牛自鸣得意的笑道：“老大你总说我铁牛蠢，没想到你也没聪明多少，就凭我们几个，哪能那么大能耐帮人修房子？有那本事，咱还住什么破庙，自己起几间房住进去不好么？”
沈沐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这一下被铁牛怼得实在，想想也对，自己的确是想当然了。
“再说我们几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哪还有力气帮人家修房子？我也是直到动手干活时才发现小猴子的馊主意完全是瞎胡闹，光清理杂物就已经让我们累得直不起身子，哪还有力气干修房子那么伟大的活儿？”
铁牛挑眉弄眼的得意了一番，哈哈笑道：“我们不过就是帮人家从废墟里捡出值钱的东西，这种事老弱妇孺也干不了，所以陈老板一家只能干瞪眼，若没我们帮忙，他们一家今天就得身无分文露宿街头。
陈老板取了钱财就能先暂时投店安顿下来，待雪停再做打算。至于这些清理出来的菜蔬，反正他们短期内肯定是做不了买卖，索性一股脑儿给了我们作为答谢。”
沈沐吁了口气，没想到看上去五大三粗的铁牛也是个油嘴滑舌的货，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石头说呢，恐怕早完事了。
既知这些东西来得光明正大，沈沐便也安心。四双眼睛不由自主燃起了熊熊的垂涎之火，哪有饿极了的人看着食物不动手的道理，几人一声欢叫，除沈沐仍旧半躺着休息外，其余几人纷纷忙碌起来，洗菜、撕肉，淘米、蒸饭，忙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老鬼也飘了回来，怀里还揣着几个悦来楼的酥饼，很快，破庙里便火光乍现、饭菜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