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杞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结结实实地洗个澡。
天还没亮透,院子有点昏暗,轻柔的晨风搔过赤条条的身躯,陆杞打了个哈欠。
他身上光溜溜的,图个清爽,只腰间缠了条用来遮羞的布,要不是怕有碍观瞻,他布都不愿意遮上。
院里有井,陆杞来到井口,打了一桶沉满秋夜凉意的井水,劈头淋下,实在痛快。
院墙外面慢慢有了动静,出摊的、开门的、早行的,麻鞋和驴蹄的行走声,馒头屉笼的开阖声,混沌的信息在他的感官里条理清晰,淳城在逐渐苏醒。
陆杞浑身挂满水珠,他闭上眼,现在隔着一堵墙,他听见一头骡子的鼻息。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就是炼气嘛。”
陆杞又冲了几桶凉井水,劲健的双臂在院里空击两下,水珠粉碎。
他在武馆上课的时候,师傅们就讲过:真气的有无就是下境和上境的区别,也就是武人的分水岭。
丹田出不了真气,就算你武功练得再好,也只是凡技。不论发力还是收劲,和真正的武人相比都难免死板,易落窠臼。
例如常人使出一招,力道用老时,就难以再起波澜了,而如果有了真气加持,就可以横生变化,化腐朽为神奇。
更别提在护体保命这方面,真气的作用就更大了。
真气游走全身能刺激窍穴经络,使人感官灵敏,筋骨强韧,寻常刀剑也难伤,相当于自带了护身软甲,原本一些致残的重伤也不会让人丧失战力。
恢复能力强了,昨天的伤势也好了许多。
“要是放在武馆里,我这都算是出师了,进了军队行伍,也能捞个什长一类当当。”陆杞哑然失笑。
脸上表情轻松,心底里还是有点迷糊,毕竟在突破这件事情上有点蹊跷。
用上辈子看网文的说法,这叫做临阵突破,标准的猛人配置,可这辈子他没听武馆的师傅们提过这个说法。
丹田内息炉在炼出真气前最是脆弱,最要水磨功夫,怎么还挨了顿打却突破了。
陆杞疑心和落水时的那场梦有关,却又想不通。
洗完澡后陆杞换上徐掌柜准备的旧衣服,对于他这样的练家子来说有些紧,不过没办法,原来那身已经没法穿了,光屁股出门对他来说则过于富有挑战性。
老徐掌柜也早早起了床,煮了点粥,搛了一碟腌萝卜,和陆杞二人站在灶台边吃了起来。
“我今天就要走了。”徐掌柜开口。
陆杞嗦着筷子道:“不是说明天吗?”
“该收拾都收拾完了,该打扫的也打扫好,当断则断。我怕待久了反而舍不得走。”
陆杞点了点头,咬着碗里的脆萝卜。
“小陆,你真没惹过什么祸?”
“我天字一号老实人,什么时候主动招惹过别人?”
“难说……”徐掌柜顿了顿,“有什么问题你就去找武馆的陈师傅吧,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抓方子。”
“晓得。”
“我听别人说,武馆好像关门了?”老徐掌柜问道。
“关停了,说是杞国的武馆都要改制,向大齐那边靠拢。等大齐那里来人了,就重新开门。”陆杞想了想,“陈师傅说他们还是会留在新武塾里,但是管事的会换成什么大齐仙司里的人。”
几碗米粥进了肚子,陆杞抹抹嘴,收拾起碗筷。
……
晌午之前,药铺前就来了辆马车,老徐掌柜提着包袱行李,慢悠悠迈向门口。
陆杞想帮忙又被马夫提前抢了,手脚麻利搬上了车。
“上马饺子下马面,可惜了,掌柜的,要不吃顿饺子再走?”
“干嘛废事儿,没那些个讲究。”掌柜摆手道:“既然王三明年才回来,这段时间你就先住这儿吧。”
陆杞勾勾嘴角笑道:“王三是个小心眼儿,摘他家一个烂枣儿能记五六年,要是有什么破损,指不定全赖我头上。”
徐掌柜也跟着轻笑起来,扶着车门,攀上了车。
掌柜进了车厢后,马夫道了声:“坐稳”。鞭子抽出一个脆响,九月的淳城涌起一阵凉风,行人衣袂翻飞,灰扑扑的瘦马顶风而行,鬃毛轻扬。
车声辚辚,渐行渐远,陆杞望着远去的马车轻轻叹了口气。
……
半夜三更,一轮昏月,陷在云窟里。
陆杞壁虎一样翻出白墙,东折西绕,沿着小路鬼鬼祟祟地走着,躲避掉大街上举火巡逻的人影。
那些人影三三两两一组,配带军器,行动间听得见闷闷的甲胄响声,明显就是官兵。
“果然出事了,以前何曾有这么多人巡夜。”
陆杞心里暗想,步子放得更轻更柔。淳城向来有宵禁,但极少有这样的大仗势,没猜错的话,大概率就和那一伙啖魂狗有关。
啖魂狗作为邪魔外道四处掳人行凶,因此惹怒了朝廷,又是强攻,又是戒严,听上去的确没错,但陆杞总觉得不对劲。
那天大船里的灰衣哑仆明显是埋伏多年的内应,他的骤起发难怎么看也是为了那口铜箱。那口箱子应该就是心渊宗心心念念的[百相鬼]。
“为了留住[百相鬼],直接用上通天手段斩断舟舫,不顾及可能的无辜百姓……其中利害我暂时不清楚,也就难以分辨对错。”
“可都是冲着[百相鬼]来的话,官府会不会也找到我头上?要是我身上真有什么[百相鬼],会不会也来一手炼魂?”
陆杞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对封建朝廷的人道指数表示怀疑。
在阴影里猫着走了大半个时辰,陆杞终于回到了自己之前的住所,一间和几个武馆学徒合租的院子。
陆杞手搭墙头,身子一纵,柳絮般轻飘飘地落进院子里,没发出半点声响。
月光昏昏,院子里漆黑一片,他轻车熟路寻向自己的房门,轻轻推开,果然没锁。
陆杞从屋子角落里摸出半截蜡烛和火折子,点燃芯子照明,借着烛火开始收拾东西。除了衣服细软以外,陆杞也没别的好拿,只有一柄竹节钢鞭和一口匕首,是他之前在家操练的兵器。
其他兵器他也会用,但那都是武馆的器材。
“可以了,天亮之后出城。”
陆杞抚过鞭柱棱节处,冰凉磨手,他喟叹一声。
他在河滩上醒来时就做好了跑路的打算,这次回淳城,也只是为了收拾东西。
官府的态度暂且不提,单论啖魂狗,那就是诡邪莫测,按他们的说法,都能够隔空探查到一个人的魂魄重几钱几两。陆杞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应对。
在他看来,最后的办法就是逃。他们要在杞国找[百相鬼],就让他们找好了,自己则逃得越远越好。
北上大齐,南下大楚,都行。
“只要能挣个活命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