抻直的长舌中间崩断,一蓬血雾喷出,陆杞左臂洒上一片血珠。
刺击之势不减,就要扎入上颚,搠进脑子里面!
千钧一发之际,大汉反应过来,头颅后仰,一脚踹在陆杞腹部!
即便这一脚仓促,但力道仍旧不小,直接踹得陆杞架势散乱,连连后退。
半截舌头落在地面,剧痛涌上来,大汉蜡黄的脸紧绷出炭火一样的赤红。还残留着的断舌上,黑血淅淅沥沥。
陆杞身形一顿,借着内息流转,化解掉大汉踹来的那一脚蛮力,明明是刚刚突破,头一次驱使内息真气,但陆杞却得心应手,没有半点的生疏。
这种流畅痛快之感,让陆杞诧异之余,斗志猛烈!
靴子在砂地上拧出一个浅坑,陆杞发劲狂奔,手中粗硬树枝掠出哨子也似的风声。
大汉蜷缩着背,野兽受伤一样的低嚎,捂住断舌的手掌间鲜血淋漓。
树枝的棍影陡然一快,趁大汉弓身之际,倏地刺向大汉右眼,要将那颗眼珠子给挑出来。
低嚎戛然而止,大汉手掌一翻,抓向送到眼前的粗树枝!
血红大手一但握住树枝,凭借力量上的优势,大汉有把握夺取过来,再不济也能当场拗断。
寻常细棍对于经历过煅体的武者来说,伤害堪称可笑,抽打一天也破不了皮,但在真气加持下,却也能戳眼刺阴、危及要害。
手掌触碰枝头,刚要握紧时,大汉忽然觉得树枝一个滑溜脱手而出,反抽在自己手腕上,震得筋络一麻。
陆杞刚才那一击就是试探!
大汉断了舌头,只会怒嚎,他摇动左手小指,捆在指头上的小巧铃铛零零作响。
铃声响动,陆杞神思昏沉,但内息炉中烘出腾腾热气,惊醒了魂魄。他回过神时,一只砂锅大的拳头砸了过来!
陆杞来不及躲避,只能鼓动真气横起粗枝,硬顶着拳锋。呲地一声,树枝崩折成两段,略微阻了拳头之势。
陆杞身形一矮,闪过这一拳,他空出的左手在河滩地上狠狠一抓,泼洒了出去!
小石子、碎砂粒、土坷垃……真气灌注下,洋洋洒洒,劈头盖脸!
大汉猝不及防,拳脚一时缩了起来护住面门,陆杞抄起断枝在地上一滚,抬手扎入大汉脐下三寸!
大汉闷哼一声,险些跌倒,但陆杞抢住时机,野猪般一头将大汉顶翻在地,扳住脑门,要就把折断出来了的树枝尖头插进眼珠里。
这大汉丑得和鬼一样,考虑到心渊宗的邪性,不把脑袋搅烂陆杞是一点也不放心。
硬拳雨点般落在陆杞后背,大汉嘶吼着,陆杞攥着尖茬儿的双手被一只铁钳样的掌夹住,实在难下!
陆杞被擂打出鲜血,闷含在嘴里,强忍着气不散。他蜷起膝盖顶在大汉受伤的丹田处,把最后一点真气用尽,暗劲震出!
大手软下来了,粗有三指宽的树枝一口气钉了下去!打桩一样贯进脑子,疯狂搅动。
那搅动的声音黏腻无比。
一直搅到大汉的尸体再也没有动静才停了手,陆杞滚到一旁,哇出一口淤血。
陆杞脸色苍白,咳了起来,全身涌起脱力感,丹田内息炉也慢慢冷寂,榨不出半点真气。
过了半晌他才缓过劲来,慢慢喘气,侧头看着大汉的尸首,他的脸色又是一阴。
一只极似蛞蝓的虫子从大汉耳朵里蠕动爬出,体表上覆着淡淡的血水和脑浆,柔软又恶心。
陆杞捡起一块大石头,在指甲大小的虫子爬出耳廓落地的瞬间砸了下去,左右旋转,把它磨得糜烂。
第二条从鼻腔里爬出,陆杞挑到地上,挨个磨烂,心惊道:“难怪人不人,鬼不鬼,原来脑子是被虫子寄生了……”
这么多虫壅塞脑内,大汉言行居然还很正常,实在诡异,让人怀疑一直操纵脑子的,是这些虫子。
砸死十几条后,那颗残缺不全的脑袋再也没了异动。陆杞还是不放心,他四处乱逛,发现一处小沟,于是把尸体拖到沟里,用石头边砸边埋。
浅沟旁荒草丛生,秋风吹拂下也能堪堪遮住。
他生怕哪条野狗吃了脑子,不慎又生了什么异变,成了新祸害。
大汉身上的物什他也不敢搜刮,唯恐有什么手脚,只把铃铛摘了沉进河里。
陆杞来到大汉坐过的木柴旁,发现了樵夫的残骸,除了被抛进河里的脑袋,其余还挺完整。
没有棺木,只有薄薄的沙土盖上樵夫的尸体,添上石头,积成石堆,陆杞又围着石堆树起不少木柴作为标志,期望樵夫的亲友能够找来。
陆杞抹了抹汗,他现在身心疲倦,眺望一会儿远山和寒林。小憩之后,他继续顺着河流走下去。
……
淳城,杞国的中心。
“淳城”这个名字的由来,毫无疑问就是那条奔流不休的淳江。
过去的人们在江边筑城,冠以江水之名,距今已有九百多年,据说中间不曾变更过名字。
杞国是小国,只有几十年的历史,当初的大齐皇帝宠爱自己的胞弟,于是划出一片小小的州郡赐封给他,就成了杞国。
淳城作为境内为数不多的大城,毫无意外成了杞王开府的首选之地。
陆杞肩披着最后一点黄昏,在鼓声落尽前踏入城里。末秋之季天黑得早,夜幕垂下,他抬头只能见到一钩残月。
陆杞没走正道,专拣着捷径走,他在淳城生活了十年,帮过工,打过架,对城西这一块的犄角旮旯熟悉得很。
他并没有直奔自己租住的房子,而是决定先去徐氏药铺。
药铺的正门关了好几天了,陆杞绕到后院,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异样,脚点白墙,飞雀似地翻了进去。
正巧药铺的老徐掌柜捧着一盏灯来到院里,忽见黑影坠下,吓了一跳,陆杞及时出声。
“徐掌柜,是我!”
鬓发半白的徐掌柜这才安定了些:“小陆,做飞贼啊你,好端端的大门不敲,硬要翻墙进来。”
灯火如豆,徐掌柜向前走了两步,才发现陆杞衣衫破烂,身上带着伤口和淤青,本来一个算得上英朗的俊后生,此刻狼狈得像难民。
他皱了下眉,疑问道:“和人打架了?”
“差不多。”陆杞含糊道。
“不该啊,平日里打架不都是你赢的嘛,今天怎么……”
陆杞摆了摆手,示意进屋里说话。徐掌柜止下话头,擎灯领着陆杞进了里屋。
陆杞孤身一人在淳城呆了十年,从流浪街头的小乞丐,再到被官府开办的武馆挑中,一点一点长到今天。
这么年里,吃过多少苦,受过哪些恩惠,陆杞都记在心里,老徐掌柜对他的帮助实在不少,他平日里也经常来药铺帮忙,对方的确算是他最亲近的长辈。
“小陆,你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老徐掌柜将油灯放在空桌上。
“小事情而已。”陆杞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打紧?”
“您想想,我像是个会惹事儿的人吗?”
老徐掌柜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徐掌柜只是一个普通人,快六十了,不该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扯上关系。陆杞不想让他操心。
陆杞喉咙发干,在昏暗的屋里找茶壶,徐掌柜顺手递过,几大口咕噜噜下去,陆杞喘了口气。
“唔……”陆杞放下茶壶,“掌柜的,你不是说这几天就要去大齐了吗?”
“后天出发,药材是处理完了,可屋子不得打扫一下。”
陆杞咂了咂嘴:“隔壁王三明年才回来,早晚要积灰,既然你这铺子盘给了他,等他明年自个打扫不就成了。”
徐掌柜牵了条板凳:“做人还是厚道点,既然这是份内之事,就没必要再推给他人了,而且……”
陆杞跟着坐下,以为老徐掌柜又要喋喋不休地讲道理,做好了被唠叨的准备。
结果只等到了片刻的沉默,和灯花嘣出的一声微响。
“我陪这间铺子陪了三十多年,现在就图个有始有终,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
陆杞心里明白,老徐掌柜半辈子都在这铺子上,感情深厚无比,现在要离开这里,他比谁都怅然和难过。
拍了拍掌柜的膝盖,陆杞劝慰道:“徐大哥在大齐发了财,接您过去享福是孝心一片。”
徐掌柜已经开始变老了,总有一天会打理不了生意,辛苦这么多年,陆杞也希望他能去享享清福。
“晓得哩。”徐掌柜站了起来,活动腿脚,“幸亏还没买棺材,不然丢在这里难看,带上路也晦气。”
杞国——或者说整个大齐的不少老人都习惯提前购置寿材,摆在家里。
“小陆,吃了吗?没吃我给你热几张饼子?”徐掌柜问道。
“不用,我自己来。”
“得了吧,瞧你累成什么样了,我都怕你在灶台边上睡着了。”
老徐掌柜踱到厨房,取回来几张饼,热气腾腾,陆杞就着茶水狼吞虎咽。
掌柜怕他没吃饱,想再下一碗汤面,结果一回头,陆杞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