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到了宫外,上了亲信驾来的马车,脑子里还想着花川槐那憨气着急的模样,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车上还有放心不下他,赶来的杜淹之子,杜如晦。见到秦王还有心思笑出来,以为皇帝又给他画了大饼,遂要提醒说:“眼下猎人的笼子已经铺上了青草,殿下的眼睛是时候要放清楚了呀!”
秦王瞥了一眼杜如晦,嘴角一抹浅笑,仰头靠在马车上,悠然道:“猎人的陷阱已然就序,就等着猎物收笼了。”
杜如晦符合着笑笑,见杜如晦这模样,秦王眼前又浮现出花川槐的模样,顿时更发可笑了,他拉住杜如晦的手,将刚才花川槐的模样说给杜如晦听,杜如晦却有些担心道:“殿下谨防被人欺骗。”
秦王摆手道:“欺骗倒是不怕,那小娘子也是乐师,恐怕就是当初司马兰做主送进宫里的,就是司马兰得罪裴寂那次。”
杜如晦想起来,又说:“殿下可收到清灰的密信,此事是否可以确认?”
“清灰昨夜就按照约定,把信放在送出来的古琴里,已经向我告知了此事。”秦王却换了一副面若,更严肃起来,“看来,那个小姑娘是他的旧识,他是担心他死前我还未能扳倒东宫,所以在宫里为我留下了一枚棋子。”
“那是自然,用自己下半生寿命换来的,哪里能轻易放弃呢?”杜如晦笑道。
花川槐不知道的是,清灰就是秦王投东宫所好,在东宫身边安插的眼线,为了让清灰听话,秦王命人暗中照看万羽真楼,认定了清灰在江无情手里用寿命换来的,一个老鸨的性命,自然不会不听话就断送了。
“那殿下决定如何去赴宴?”杜如晦说着掏出一个小玉瓶,摆在手心里给秦王,低声说道:“昨夜司马兰的书信到了,顺便还带来这瓶药,这是唐门给司马夫人的嫁妆,服下后,便立刻有窒息中毒的症状,到时候我们安排的人就会进来,将殿下带走。”
秦王拿起小玉瓶打量,问:“司马信中说了什么?”
提起这个,杜如晦面露难色,沉声道:“司马说,他在夫人的信笺中,发现有人提前告知夫人,要夫人烧掉那些来往信件,夫人前脚烧毁干净,宫中亲卫后脚赶到,在司马府中什么都没有抄检到,故而司马才幸免于难,不至于如李家,满门丧命。”谈起这个,二人心境都沉重起来。
“可知道那人是谁?”秦目光锐利了起来。
若是有人暗中相助,秦王也不介意收入麾下。
“沈之林!”
秦王大惊,锁紧了眉头,难以置信的复问:“沈之林?”
杜如晦点头,秦王脑海中莫大的疑惑闪过,沈之林不是东宫的人吗?为何会提前泄密司马夫人?
“沈家从前遭难,沈之林曾被发配蜀中,或许那时受过司马夫人的恩惠,所以才报答的吧。”杜如晦猜测说,“不管怎么样,沈之林都是殿下要防备之人!”
这一点秦王当然清楚,他手里握紧了那玉瓶。
沈之林下朝后,未归家,宫中的消息就传到他手里:皇帝在八仙阁设宴计成。
沈之林听后轻蔑一笑,身后偌大的宫城好似都成了他的玩物。
他归家中,嬷嬷在门口等他。
“第五日了,她不吃不喝,郎中说,再这样下去就没指望了。”嬷嬷低声道。
沈之林勾嘴一笑,全然不在意,道:“她怎么能好好活着呢?”
嬷嬷听罢,脸上收不住心痛之色。
沈之林只是挥手示意她退去,嬷嬷捏着衣角,只能先退下。沈之林换下朝服,同嬷嬷来到安置清梦的小院,此处堆放杂物柴草,院中无人,只收拾了一间下人守夜住的屋子腾给清梦住。
沈之林推门而入,屋内似乎有什么异味,这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就是老鼠死后发臭的味道。他站在门口往里面看,屋子很狭小,只有一张床,床上挂了灰白发黄的床帏,铺了一张草席,清梦穿着粗布衣衫,微微合着眼,听得到她细弱的呼吸,窗格子透光,刚好有几束微光挡在清梦脸上,里面飘动着细小的尘埃。
沈之林第一眼见了是有些快感的,他走过去,看见清梦苍白的嘴唇,枯瘦的面容,一副将死之样。四五天的光景,她不吃不喝也能到这个田地吗?
林晴雪。。。
“咳!”清梦突然一声咳嗽,她艰难的呼吸,口干唇裂,让她想要说话十分困难。
她好像看见一个人站在床前,她猜是沈之林。
“是我欠你的,还不清了。”声音嘶哑,听起来让人想的枯田裂缝里面的泥土。
沈之林一脸冷漠,甚至有些嫌恶。
清梦想带着笑容,闭上眼,在昏睡之中离开这个世界,不过她的面部没有任何改变,双眼也像枯井一样干涩,仅仅是闭眼的动作,就让她感受到钝刀割肉之痛,痛苦万分。
沈之林伫立床前,开口嘲讽道:“求死这样容易,你以为我会就这样放过你吗?”
沈之林没有上前,而是退了出去,嬷嬷正在等候,他出院子,冷冷吩咐道:“郎中给的药,她不吃就灌,该吃的膳食,一顿都不准落下,每隔半个时辰,灌她一盏茶。”
语气虽冷,可是嬷嬷心里暗地高兴了一番。大抵也是想,活着什么都有可能。
夜间,嬷嬷来回话说,清梦喝了汤药,可是身子却一直发烫,沈之林起初不在意,甚至放话不管她死活。
嬷嬷急得直跺脚,这一去,到了深夜都没有再来过,沈之林躺在床上,鬼使神差的一直想起今日清梦躺在床上的情景,他登时起身,穿好外衣往那屋子去。
屋子外面有熄火了的煎药炉子,散发着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屋子里还有一点烛光,沈之林悄声靠近,见一个小侍女坐在床前打盹,沈之林没有惊扰,他伸手去摸清梦的额头,才知道烧已经退下去了,他这才放心,又悄然回房中睡下了。
等到第二日晚间,上饭的时候,嬷嬷喜气洋洋的说:“娘子好了许多了,今日能说两句话了。可就是不吃东西,也不喝药。。。”
“由她性子?”沈之林听罢就怒火上来。嬷嬷一愣,沉下脸来,语重心长的道:“老爷,是挂念林娘子的吧。老奴这么大把岁数过来,人世变故看了许多,担心老爷日后追悔不及啊。”
“没有什么追悔不及的。”沈之林一甩擦嘴的绢布,冷着一张脸去了书房。
嬷嬷被这一喝也噤了声,顺从的候在一边。
齐王府里的小厮传信来,请他明日也去八仙阁,以防有变故。
沈之林心不在焉,弱弱的应了,小厮走后,他看到嬷嬷从后院走出来,他叫住她,本想问问清梦情况如何,可是话到嘴边却是:“不用夜夜差人看着她,浪费体力。”
嬷嬷有些没有听明白的茫然模样,沈之林淡淡瞥了她一眼,来了一句更生硬的:“嬷嬷日后也不用亲自料理她的事,这人不值得。”
“猫儿狗儿都是。。。”嬷嬷辩解着,沈之林一挥手,示意她退下。嬷嬷含着委屈,往前院去了。
夜里,沈之林坐在后院的藤椅上,眼前的宅子和钱塘的老宅多像啊,他家是十五那天遭的祸,那晚的月亮,比今晚的还要圆,还要亮。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他拿着和离书刚刚到家,家中族人等他一同用饭,可是没想到抄检的官员和兵士先到了,没有一句话,举刀便砍,见人就杀,鸡犬不留。只有他和父亲留了下来,被发配到蜀地,父亲一夜白头,还未上路就病倒,第二日便离世。他不知道狱卒把父亲的尸骨扔到了哪里,也无从去寻。他在蜀地多年辗转,直到今朝皇帝登基,为他家平反了冤情,他才得有翻身之日。
沈之林回忆着往是,心里又冷又凉,他的心里只有恨,恨林家无情无义,恨林家家主卑鄙无耻,道貌岸然。
想到那个人的脸,沈之林恨的咬牙切齿,双拳紧握。沈之林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冲到清梦的屋子里,愤怒的掀开那破破烂烂的床帏,他要把她拎起来,扔到外面去,像狗一样,让她死在街头。。。
为何。。。
沈之林见到清梦的一瞬间,觉得不对劲,他伸手去摸,怎么这么烫?
沈之林抱起清梦在怀里,将她带回书房,急忙唤来下人,连夜去请郎中。
家中下人不停用热巾子敷在清梦额上,又用清酒擦身。
沈之林等在书房外面,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犹如被猫抓一般。
小厮请来郎中,郎中还是那一句:按时服药,细心照看,宽心调养。
沈之林抓着郎中,语气有些怒了:“为了服了药还是又烧起来了?”
郎中竭力甩开沈之林的手,说道:“病情反复都是因为娘子的心结,我早已经说过了。”
郎中说着,板着脸就出门去了。剩下沈之林愣在原地。
心结?她有什么心结?
沈之林觉得好笑。
“老爷去歇着吧。”嬷嬷在他身边催促道。
“她的药煎好了吗?”沈之林反问。
嬷嬷指了指桌上玉碗:“还有些烫,过一会儿再喂。”
“那嬷嬷就去歇息吧。”沈之林顺势坐在桌旁。
嬷嬷一愣,“那这药?”
沈之林看着她没有说话,嬷嬷心领神会,旋即退下了。
沈之林坐着看烛火跳动,他等了好像很久,可是药也不见凉,他耐住性子,索性把药端着,将清梦扶起来,倒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掰开她的嘴,另外一只手端起药缓缓灌下去。
药一点没洒,沈之林小心的用袖口替清梦擦了嘴角,将她放下,掖好被子,自己就坐在床头睡了。
五更时,侍女来叫,沈之林迷迷糊糊的转过脸看了一眼清梦,见她睡得很稳,就对侍女说道:“遣人去齐王处回话,今日身体有恙,不能去了。”
侍女听沈之林嗓音有些哑,也不敢多话,答应一声去前院找人去了。沈之林探手去摸清梦额头,出汗了。
“来人。”沈之林对门外喊,外面两个侍女走进来,沈之林从床上起来,说道:“替她洗洗身子,换一套干净的衣服。”
说罢,沈之林不便再留,也去卧房梳洗去了。沈之林回到卧房,立即书信一封,向齐王请罪,解释了缘由,再命人送到齐王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