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情微微一笑,双手接过来蟹粉酥,小伙计也识趣的哈腰跑回八仙阁去,江无情拿好蟹粉酥后,伸手去扶起江愁予。
在他眼里,江愁予弱不禁风,如同寒风里细弱的烛焰。
知道江无情的小心翼翼,江愁予没有谢绝他的好意,顺着他,让他扶着自己的手,跟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的介绍着他生活的地方,他尽可能的详尽,好像是想让自己听过之后就可以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好像,会在这里,生活很久。
“江郎?”
“江小娘子?”
江无情热情的讲解被熟悉的声音打断,二人都循声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是两个打扮华贵,众多仆从簇拥的妇人。江无情都认识,穿宝蓝色襦裙的是李靖将军的夫人,着墨绿暗绣襦裙的就是李化潜的夫人。
这二人左右侍女足有十二人,不算家丁轿辇,这样的贵妇人在长安城内并不少见。
可是对于江愁予来说,这两个人都是陌生人,她安静的等待着江无情的反应。
江无情见到二人的一瞬间,本能的抓紧了江愁予的手,反应过来之后,手才稍稍松开些了。
“这么早,二位夫人真是勤勉。”江无情说道。
二人讪讪一笑,心虚的不说别的。
“容我们失陪了。”江无情扶着江愁予,继续往无情馆走。
江愁予回头看了那两位夫人,觉得她们身上的华服有暗淡的光芒包裹着。
“她们一出生就锦衣玉食,苦恼的事情就是今日的茶点不够甜,胭脂不够细,夫君的小妾太美。”
江愁予第一次听到江无情这样冷漠甚至厌恶的语气。
因为江愁予不知道,江无情看穿的她们的心思,却是如何处理掉那个为李府诞下孩子的乐妓清梦。
妇人的私房话,都是在布庄和成衣店说的,两位李夫人也不例外。二人踏入布庄,里面竟然挤满了人。
按道理说,今日不是什么特殊日子,近来也没什么节日可过,而且把这里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竟然都是仆从的打扮。
二人噤声,探头往里看,在柜台结算的人是一名俊俏文雅的男子。
李靖夫人正惊叹呢,谁家郎君这么贴心,就听到旁边的李二夫人轻声说道:“沈郎?”
男子结好钱要离开的时候,撞见被挤在门口的两位夫人,男子连忙后退一步,见礼道:“见过李家嫂嫂。”
这是对李二夫人说的,李二夫人也在李靖夫人狐疑的眼神里回礼男子,旋即向李靖夫人介绍说:“这是工部沈侍郎。”
李靖夫人听后,对沈之林微微颔首,沈之林作揖回礼,也听李二夫人说::“这是将军李靖的夫人。”
“侍郎来买这许多?”李靖夫人惊异问。
沈之林刚要开口解释,可是后一秒好像被噎住了什么,张着嘴,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的模样。
见状,一旁的李二夫人帮他圆场道:“沈郎或许有他用呢?”
“是,宫里进去一批新的歌舞乐师,教坊自然得有新人替上。可是采买的小官人因家中有急事,才叫我来替他寻些好布料,到时候分发给新人。”沈之林接上话说。
一听教坊,李二夫人的心窝子就好像被戳了一下,脸色有些僵硬了。
“新人之中,有些是亡国的贵族,不敢让她们用自己的衣物饰品,所以每次都是教坊采买。”沈之林说道,转而有些严肃的脸色:“我原在川蜀的时候,见到一家人买了一个小妾,没想到这小妾因为思念罪犯父母,私藏前朝之物,被县衙知道,那家人险些获罪。所以这样的事情,是马虎不得的。”
李二夫人听了,心里更是堵得慌,僵硬着笑容,没有说话。
“这也是人之常情,若是身在教坊也就算了,教坊中多有罪家女子,若是被赎身离去,还敢私藏罪家应当没收之物,被有心者利用,那恐怕是要牵连家族了。”李靖夫人闲谈起来。
“那我就先失陪了。”沈之林告辞说。
李靖夫人笑着回应了,可李二夫人半天没回过神来,人都走半天了,才想着回礼的,结果就是她迷茫的眼神四下寻找,也不见人影了。
“你是想到你家那位了吧?”李靖夫人一眼看穿她。
李二夫人不安的点点头。
“这件事情要让你家二郎去做才最合适。”李靖夫人说道。
可是李二夫人明显,还是不明白的样子,无奈,李靖夫人只好贴耳与她细说。
起先李二夫人尚觉此计狠辣,皱着眉头不敢应下,可是转顷就换了一副脸色,神态自若的挑起来布匹。
裴寂进宫去两次都没见着皇帝,现下秦王还有一日便到京城,裴寂心急如焚,称病不去早朝,却悄然等候在宫室外。
皇帝前两次都因为宫中新来的歌姬美貌,整日听其吟唱奏乐,今日裴寂再来求见,皇帝也不能再打发了,于是命人领他到兴庆宫中,安排了歌舞。
裴寂远远看见坐在首位的皇帝,当即一把老泪洒出来,竟然跑到宫人前面,跪倒在皇帝面前。
皇帝大惊,上一秒还乐乐呵呵的,下一秒怔在原地。
“裴郎怎么,怎么这副模样?”皇帝迟疑的起身,隔着几桌问道。
彼时歌舞甚嚣,裴寂的苦声此起彼伏,与乐声相得益彰。
“下去下去!”皇帝斥退众人,来到裴寂身前,温柔将裴寂扶起,轻声道:“朕前几日并非故意不见裴郎,这是宫中新编排的歌舞,朕想着和裴郎一起观看呢。”
哪知裴寂听后,更是抽抽嗒嗒,呜咽着说道:“圣人,裴寂此后恐怕不能再伴君左右了,请圣人准我回太原去吧。”
皇帝一懵,将裴寂拉起来,问道:“怎的说这样的话?”
裴寂抬手拭泪,双眼红肿,沙哑着声音道:“前几日下官去城外槐花寺上香,当晚宿在寺里,就听一个马夫打扮的大汉同一个青衣书生说道:‘幸而脚程快,让先生见了宇文司卿,否则坏了大事。’我在院中醒酒,就躲在那槐树后面听了几句,那个书生接着说:‘若非如此,那杨文干怎么会中计?’我听后,顿时酒醒,想起杨文干起兵反叛一事,不敢马虎,当即偷偷回去,叫上家丁,要将那两人抓住,问个清楚,谁知那车夫竟然是个练家子,那书生也是装的,将我四五家丁打翻在地,骑马离去了。”
皇帝此时已经在心中揣度这话的真假,他笑容半僵,目光重新打量着裴寂,说道:“裴郎这话我是信的,可是为何不在朝上提出来呢?要与朕私下说?”
裴寂早就编好了说辞,就挪用沈之林那套话道:“我从不隐瞒圣人,圣人该知道赵文静是秦王的谋士,是从太原就跟着秦王的,他的死秦王记了一半在我头上。东宫虽无秦王军功赫赫,亦无秦王民心所归,谋士、朝臣大半归附于秦王,圣人更是在秦王出京前承诺,待他凯旋,便让他移居东宫。可是东宫并不是无德无才之辈,他尽心侍奉圣人,善待宫人,在朝堂之事上颇有分寸,从来都是听圣人的教诲,待手足情深,就算是这样,秦王还是一直觊觎东宫之位,甚至做出欺骗杨文干反叛,设计东宫一举,敢问圣人,秦王若是移居东宫,东宫是否得活?裴寂是否得活?东宫尚且无行差踏错,部下屯兵本在法理之中,事发之后,东宫第一时间前来请罪,圣人自问,东宫若是真的做了,怎么会只身一人前来请罪?圣人,到底谁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听着裴寂言之凿凿,皇帝心中的天平再度倾斜了,长子与次子的笑颜模样皆历历在目,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况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是天子,岂有出尔反尔之理?
“杨文干一事,确实需要揣度,你且先回去吧,朕自有定夺。”皇帝挥退裴寂,独自坐在几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