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过后,魁越神君赶了过来,他站在榻边将躺在床上的两人来回打量了一会儿,脸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伸出手用灵力探他们的伤口时,才禁不住皱了皱眉,但只是一瞬便舒展开了眉头。
尚衣落和白之水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本以为帝君会责问些什么。但帝君什么都没有说,掌中凝出两颗闪着点点光芒的灵丸,缓缓将其送入二人嘴中。
“他们受的伤比较重,可能还会昏迷几天才能醒过来,不过,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帝君转过身来面向白之水和尚衣落,用一种等待二人说点什么的神情望着他们。
“太好了,多谢帝君!”
“除了这个,你们没有其他想说的?”
“帝君……他们……我们……虽然我们真的不清楚晏秋神君的真实身份,但晏秋神君从未做过半点不利于神界的事,还请帝君网开一面。”
“他是无启国的人……”
“无启国?”
尚衣落和白之水俱是一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相传无启国源起于上古时期女娲娘娘造人时不小心给泥人注入了过多灵力而不得不另外给它们另外开辟国度,无启国人天生灵力强大,甚过神界的人,且超越轮回,不受神界管控。在神界眼中,他们曾是被忌惮的对象。
“不然你们以为他为什么会有两颗心?这是无启国人的特质。”
尚衣落心里惴惴的,用探口风的语气问道:“帝君,您打算如何处置晏秋神君?”
“等他们醒来再说吧。”魁越神君语气很淡,似乎还在思虑这个问题。“衣落神君,本君需要你即刻去姑枫山和空桑山细查晏秋的生簿、死簿,顺便将凝颜神君和青絮神女叫过来。”
”是,帝君。”尚衣落想了想,忍不住多问道,“帝君,您是先回无念岛还是……”
魁越神君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天我就歇在青莲湖等他们醒过来,麻烦之水神女帮我安排一间房间吧,再拿一下晏秋神君的命簿。”
“好的。”白之水点头如捣蒜,惊讶于帝君对此事的关切程度如此之高,心想这事真是难搞了。
帝君很少来青莲湖,但来青莲湖的次数还是比去姑枫山和空桑山更多。以前帝君来的时候,白之水都会在旁伺候,加上格外注意每个客人的爱好习惯,渐渐地便知晓了帝君的喜好。
“帝君,我先去给您泡杯沉雪茶吧,还是以前青絮神女送给我们的,知道您爱喝,姐姐特地叫我一直留着点。”
魁越神君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白之水把茶端过来后又去渡生阁把命簿找来,接着急忙打扫卧房去了,魁越神君看完命簿后一个人坐在二人榻边,盯着林琬琰出神看了很久,伸出手试图摸摸她的脑袋,最后又放下了,终是没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轻飘飘的,几不可闻。
“琬琰,你喜欢他吗?”
不会有人回答他,明明这个答案那么明显,魁越神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他想,可能是真的害怕了……
这是魁越神君头一次在青莲湖歇息,此消息就像老天爷下的瓢泼大雨想遮掩也遮掩不了,再加上一传十、十传百,整个青莲湖的人刚听闻时脸上都乐开了花,可再仔细打听其中缘由时,又惊得快晕过去了。
“什么?霜莲神女受伤了?”
“啊?晏秋神君把心换给了霜莲神女?”
“真的吗?晏秋神君有两颗心?”
“那晏秋神君到底是什么人啊?”
“帝君会怎么处置啊?”
“谁知道呢?唉……”
青莲湖霎时炸开了锅,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讨论个不停。
尚衣落出去了好几个时辰才回来,也按魁越神君的吩咐将江凝颜和柳青絮带了过来,三人上船时皆是面色凝重,站成一排立在魁越神君面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开口。
“衣落神君,查得怎么样了?”此时夜幕已经低垂,魁越神君坐在靠近舷窗的小案旁,低头浅尝了一口茶。
“帝君,晏秋神君他在生簿、死簿上都有记录。”
“哦?我看命簿上也有关于他的记录,他哪来的记录?”顿了顿,魁越神君继续问道:“三簿上记录的晏秋这个人在人界是真有其人还是伪造的?”
“我查了,帝君,是确有其人,他的爹娘因病早逝,六岁被山狼衔入深山中,在山中跟个野人一样生活,后来,在打猎过程中掉下山谷摔死了,死后的魂魄没有去姑枫山,好像是……被其它厉鬼撕碎吃掉了……”尚衣落语气低沉,不敢确定这一切是否有琬琰的故意设计。
三人面面相觑,沉默的氛围四散开来。
“难道是霜莲神女和你们三个人共同计划的这一切,你们四个人一起帮他飞升上神界的?”
“不是的……”柳青絮觉得很冤枉,只知道晏秋神君是曾经的安洺洛,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他是怎么飞升上来的,但不确定这事和林琬琰是不是有关系,也不敢多作辩解。
尚衣落虽说也觉得冤枉,但决定先闭嘴不反驳。江凝颜憋了许久,最后开口道:“帝君如果要责罚我,我毫无异议,晏秋神君在飞升上神界前还有一世,那一世,他叫安洺洛,我曾和霜莲神女一起杀了他,想以此方式送他入轮回,但当时我并未查出他是无启国人,以为他死了就把问题解决了,甚至当他飞升到神界时,我以为晏秋神君是轮回转世后飞升上来的,也就没细查,这中间也有我的失职,要责罚就先罚我吧。”
“这事姐姐也曾和我说过一点,我也是知情者,帝君要罚姐姐的话连带我一起吧。”
“哎?说了半天,这事你们两个都知道一点,就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还被排除在外了呢?”听了一圈,尚衣落倒觉得不太高兴了。
“好了,你们是想争着被罚是吧?都会给你们安排的”,魁越神君不苟言笑地说道,随后面色又转为平和,“安洺洛?是凝颜神君你发现他的上一世在三簿上都没有记录的?”
“不是我……是霜莲神女”,说完,江凝颜又急忙找补了一句,“或许霜莲神女和我一样并不知道晏秋神君是无启国人。”
魁越神君刚想再抿口茶,闻言,把茶杯轻轻放下了,沉声说道:“那看来得等霜莲神女醒过来后再问她自己了。”
三人皆不再言语,默默将眼神转移到还在昏迷中的林琬琰身上,如今她的心脏处还留有一点黑气,但越来越少了。
“过几天再说吧,都去歇息吧。”魁越神君阖着眼以手扶额,语气中透着疲惫。
“帝君也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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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洺洛昏迷了三日,但醒得比林琬琰早,醒来后一偏头,林琬琰的脸近在咫尺,鼻尖都快碰着她的鼻尖了,他忙坐起身来查看她的伤势,见身上已无黑气缠身,心底像是有一块石头落了地,松了一口气,心安了下来。
低头间,瞥到一团蓝色的萤光,“余心。”
余心正趴在林琬琰发梢下呼呼大睡,把自己裹在青丝里,细长的嘴巴微微张合着。安洺洛无声地笑了笑,把它轻轻抱出来,放在还带着余温的被衾里。
白之水见他醒了,高兴地喊了起来,“晏秋神君!你终于醒了!”急忙上前关切地问候伤势,又赶紧跑出去拿了点吃的过来。
安洺洛心不在焉地吃了些,也不打算回自己的卧房,守在榻边守了一天一夜。
当林琬琰缓缓睁开眼眸时,一眼就瞧见趴在自己身边的安洺洛。他的面容看起来有点疲倦,长长的睫毛弯成一条弧度不太明显的曲线,在眼睑处落下淡淡的影子。林琬琰坐起来,伸出食指轻轻勾了勾他的鼻子,嘴角噙笑,“谢谢你,洺洛。”
安洺洛的身子动了动,渐渐睁开了眼睛,看见林琬琰的那瞬间,眼睛不知不觉就湿润了,抬起头探着身子一把抱住了她,“我等你好久了,好怕你会醒不来。”
“我那么舍不得离开你,所以一定会醒来的啊。”
“下次别那么傻了,就算我面临无法躲开的危险,你也不要挡在我面前。”
“不行,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害。”
“可我也做不到看到你受伤害!”安洺洛几乎是在哀求,他很害怕,害怕失去她。
林琬琰略微松开紧抱着他的手臂,温柔地看着他,“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转瞬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是帝君救了我吗?”
“不是我,是晏秋神君把他自己的心剜给了你。”魁越神君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白之水。
“帝君?”林琬琰虽疑惑帝君怎么突然出现在这,但更震惊于帝君刚刚说的那句话,转头望向安洺洛,满眼心疼,直盯着他的胸口看,但那里只剩下一片干净的衣衫,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你把你的心……剜给了我?”
“这不算什么,我不也还好好活着吗?琬琰你别担心。”
林琬琰的眼泪簌簌而下,紧紧抱住他,心疼地要命。
“之水神女听到你们的说话声才知道你们都醒了,顺带也把消息带给了本君。”魁越神君顿了顿,才琢磨着字句慢慢说道,“霜莲神女,本君问你,你知道晏秋神君的真实身份吗?”
闻言,林琬琰从安洺洛的怀抱里缓缓离开,捏了捏他宽厚的手掌,示意他不要担心,随后下榻跪在帝君面前,“帝君,我知道。”
闻言,白之水和收到白之水的传音后急急赶过来的尚衣落、江凝颜、柳青絮都心中一紧,为林琬琰捏了一把汗。
“那命簿上关于晏秋神君的记录是神女伪造的?”
“是我。”
“你也知道他要飞升来神界,甚至帮他飞升?”
“晏秋神君能飞升上神界是靠的他自己,我只是陪他修炼。”
这时,安洺洛也跪在林琬琰身边,“帝君,不管琬琰为我做了什么,都是我的缘故,一切都是因为我,帝君怎么处置我我都接受,还请帝君原谅琬琰。”
“霜莲神女错在做这一切时完全不禀告给我,简直是不把我这个帝君放在眼里!”魁越神君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缓了半晌才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踱步坐到软榻边,一反刚刚的厉声说话,声音柔了下来,“神界本与无启国互不干涉,但无启国人的力量是神界无法忽视的,就算大家相安无事、无启国人从不挑事,但你们族人就像一根无形的刺一样扎在血肉里,总让人害怕终成一根实刺。更何况你们很容易成为鬼界挑起祸端的助力,不得不防。”
听到这番话,安洺洛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帝君的意思是……毁我无启国、杀我族人的那个异族人是神界派来的?”
“是……是我杀了你的族人……做完这一切后我又追悔莫及,是我亏欠了你们族人,没想到无启国人还有血脉留存于世,真好。”魁越神君黯淡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视线盯着地面,却没有焦点。
“好?好在哪里?真是可笑……你后悔就能弥补那么多条人命吗?你后悔就能让无启国回到过去吗?最可笑的是我,我竟然为了融入三界费尽精力去当一个神,来到了我的仇人身边,替我的仇人办事!”安洺洛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本以为永远找不到真相的自己此刻听到真相时恍若堕入了让人窒息的无出口暗洞;说到最后,安洺洛咆哮起来,又哭又笑,眼角的泪水淌到因自嘲而向上扯起的嘴角。
这是林琬琰从未预想过的事,听到魁越神君的一番话时已是如遭雷击般震颤不止,这番局面终究是一锅乱粥让人难以下咽。
“如今你已经来到神界了,去还是留都随你,霜莲神女擅自伪造命簿、助你飞升的事我也不会过分追究。”魁越神君有点累了,自知自己造的孽、欠的债太重了,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当然要离开神界!我自己会从风落台跳下去。”安洺洛斩钉截铁地肯定道。
“你要离开的话,那我也跟你一起跳。”林琬琰望着安洺洛,声音柔软,可透出来的决心是十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