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灯花噼啪作响,吵醒了夜中人,玲珑国国王坐起身来、撩开紫纱帐,浑厚且带着点嘶哑的声音沉沉道:“来人!”
守在门外打瞌睡的侍从一下子惊醒过来,不慎踉跄了一下,忙抬手用力揉了揉眼,推开殿门急急跑进去,跪在地上恭声道:“国王,您有什么吩咐?”
“去给本王端杯水来。”玲珑国国王狠狠咳嗽了几声,呼吸有些急促。
“是。”侍从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跪在地上把玉杯举在头顶递给国王。
国王接过杯子缓缓喝了几口,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未喝完的玉杯跟随着晃动起来,杯中的水洒在了绣着飞龙的锦被上,侍从赶紧上前把杯子接了过来,国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具身体越来越不好用了。”
“国王定能洪福齐天,莫要说这些晦气话。”侍从已是一个将近知命之年的中年男子,比玲珑国国王的年纪还大一点
“洪福齐天?”玲珑国国王轻声哼笑,仔细听,语气中还带有一丝嘲讽,听得侍从战战兢兢,撑在地上的双手忍不住微微抖了抖。
“战乱将起,国祸难避,洪福齐天只怕是奢求啊。”
自古做君王的都想方设法地求各种长生不老的妙方、法子,玲珑国国王说这话时却听不出丝毫憾意,也看不出半点悲痛之色,只是看起来有些愁眉苦脸。君王心最难揣度,侍从不敢多想,更不敢多说,生怕再说错什么,宽慰了两句便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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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柚,伍遗好战,自从上次武崇国和玲珑国打完战败后,伍遗好像也并不打算放弃他的狼子野心,听说最近又去了一个岛国作乱,还把那岛国上的王子抓回来当俘虏,我看,这个伍遗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太嚣张了,玲珑国最近有什么动静吗?”安桃柚神色肃然地望着沈白望。
“暂时没有,好像只要武崇国不主动招惹他们,他们就打算坐视不管,也没听到探子说有得到关于玲珑国特别举动的消息,只说玲珑国近年来推行的禁止修仙政令管得更严了。”
“禁止修仙?我记得武崇国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推行这种政令,虽说他们两国因为对联盟合约的意见不合而打了一战,为何在修仙这件事上却又出人意外地政令一致?”
“武崇国给子民的理由是修仙影响骑兵将士力量的壮大,如果子民都远离俗尘、潜心去修仙了,以武力著称的武崇国哪能兴盛下去。而玲珑国给的理由是修仙易引起内动,各个修仙门派因为秘籍剑谱而争抢打斗的例子的确是有。”沈白望和安桃柚并肩走到了一个流着活水的小池旁,池底长着稀疏可见的碧色水草。
“按他们给的说法,那修仙一事岂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不是以偏概全吗?我看他们就是不准子民修仙,如今各国对此事的态度都是松懈管之,这两国倒是例外。”安桃柚蹲下身子从池边的食盆里抓了点鱼食扔进池中。
“是很奇怪……”
这二人正兀自思索着,身边出现了两个身影都没察觉。
“桃柚。”
这个声音听起来不是沈白望,而是……安洺洛!安桃柚猛地转过头去望向那人,笑得开怀极了,从地上站起来飞奔向安洺洛,“洺洛哥哥,你成功了!”
“嗯,你还不相信哥哥的实力啊。”安洺洛抬手轻轻拍了拍安桃柚的小脑袋。
“我相信。”安桃柚喜极而泣,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吸了吸鼻子,又迅速拿出绢帕自己抹干了眼泪,眼珠右移,看向站在安洺洛身后的林琬琰,“师父,谢谢你。”
“二殿下能飞升凭的是他自己的实力,三公主何需谢我呢。”林琬琰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但有一种能让人镇定、平静下来的力量。“快别哭了,妆都要花了。”
立在一旁的沈白望走了过来,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刚刚我正想和桃柚提及你们呢,谁知你们就来了。”
“白望,你……”
“你和神女的事我都知道了,不必多言。”沈白望用了然的神色笑着看向安洺洛,止住了安洺洛准备的解释,“飞升是件喜事,恭喜二殿下。”
“也谢谢白望你之前对桃柚的照顾。”安洺洛笑得真诚,这句话却让沈白望莫名感到不好意思,沈白望在心底暗暗庆幸自己长得略有点“皮糙肉厚”,不是姑娘家那种“细皮嫩肉”,脸红也看不出来。
安桃柚拉着安洺洛的衣袖蹦蹦跳跳地说道:“哥哥,我叫宫女做点可口的饭菜,我们还是去南园的云归苑一起吃吧,那里我一直有让宫女打扫。”
“好。
四人同行来到了云归苑,安桃柚选了自觉可靠的贴身服侍宫女安排送饭菜事宜,待宫女将饭菜都送到后,整个屋子都飘着浓郁的饭菜香,让人一闻便觉食欲大振。
一时,细细的咀嚼声、欢畅的交谈声、汤碗筷勺的碰撞声交织混响,对于安桃柚来说,这是难得的热闹。
“哥哥,最近武崇国又在挑事,万一有一天伍遗对我们瑶草国动了坏心思……我有点担心。”
“有哥哥在,桃柚你不要多想。”安洺洛神情坚定。
沈白望也搭话安抚道:“对啊,还有我,桃柚,我也会尽全力支持瑶草国、保护你的。”
“嗯嗯,是我多想了。”安桃柚两边的腮帮子鼓鼓的,用力点点头,继续开开心心地吃起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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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过后,尚衣落就很想躲着江凝颜,平日对谁都大大方方的人,唯独怕了江凝颜。
这日,尚衣落帮林琬琰送一些公文给帝君,准备离开无念岛时恰巧在路上碰见了迎面走来的江凝颜。
尚衣落才瞥了一眼立马闪身把自己藏到一个花坛后面,内心不断重复着真诚的祈祷:“快走快走!”
“衣落神君,你在这干什么?”江凝颜走到他身侧淡淡地问道。
这些天来,江凝颜说过的话日日在尚衣落脑中盘旋,甩也甩不掉,甚至会在梦里出现,他的声音尚衣落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刚听到江凝颜发出的声音,尚衣落的整个身子瞬间绷直、昂首挺胸起来,手忙脚乱地伸手捏着一片翠叶,“啊——是凝颜神君呐?我在赏花呢。”
“......”江凝颜望着他面前摆的这一盆不会开花的龟背竹,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尚衣落则在心中为自己暗暗哀悼,“怎么一到他面前我就开始说胡话......”
“我来给帝君送公文,衣落神君也是来送公文的?”江凝颜直接跳过刚刚那一茬,转而说点别的。
“是啊,我已经送完了,得走了。”说着,尚衣落抬脚就准备离开,“凝颜神君再会。”
“等等”,江凝颜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顿了顿,又把手松开,“我想请衣落神君来姑枫山坐坐,不知神君有没有空?”
尚衣落迟疑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回道:“改、改日再看吧。”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从无念岛出来后,尚衣落没有立刻回青莲湖,而是去了空桑山的红梅苑,还能是找谁呢,当然是找柳青絮。林琬琰不爱八卦他人,和自己兴趣最相投的人自然非柳青絮莫属,两个话唠能从早聊到晚。有时候说急了眼,都忍不住抢着开口,唠嗑跟打架似的。从前坐在一旁的林琬琰常常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他二人聊天,时不时会插两句嘴,仿若一个看戏的看客。
“青絮,你说,这凝颜神君......是什么意思啊?”尚衣落坐在窗边的长榻上扶额叹气,声音低沉无力。
“还什么意思,就是看上你了呗”,柳青絮嘴里咂巴着一块苹果肉,香甜满口,随即又皱着眉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喜欢男人......小时候没看出来啊......”
“你说什么?”闻言,尚衣落蓦地抬起头来紧盯着柳青絮,“你从小就认识凝颜神君?”
“我没有我不是!”柳青絮眼神飘飞,左右浮移,一看就是一副很心虚的模样,完全掩盖不住。
“说——”尚衣落拖长尾音乜着眼看她,手心从额间往下移,换成单手托腮的姿势,满脸都是准备听她说点什么的神情。
柳青絮用一种哀怨、扭捏的神态直直地望着尚衣落,朱唇上下开合着,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倒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难不成还有什么难言之隐?青絮,连我都不能说?”尚衣落看她这般扭捏纠结,慢慢将身子坐正了。
“哎,这事我确实不曾和人说起过,一时让我说出来,该从何说起呢?
“你慢慢说,我听着。”尚衣落拿起茶杯抿了口茶,好像柳青絮今天不说他就不打算走了。
“其实我们是兄妹......”
“噗——”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尚衣落惊得喷出一口茶来,忙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我就说之前帝君想给凝颜神君和琬琰订婚约时,你的态度怎么那么奇怪,敢情你们兄妹不和呢?那你们是......亲兄妹?这样的话,徽媛姑姑和深鹤神君的关系岂不是......”
柳青絮打断尚衣落将要说出来的话,“我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兄妹,他们俩确实曾经是夫妻。”
“啊?”尚衣落有点懵。
“深鹤神君在娶我娘之前曾有过一个已经归于混沌、不再存在于这个天地间的夫人,凝颜神君便是他的前夫人的儿子,他和我阿娘成亲后才有了我,所以......我们小时候一起生活过一段时日。只是后来,我阿娘又带着我离开了深鹤神君,他们俩的事很少有人知道,而且在一起的时日不是很长,旁人也就看不出太多端倪。”
“他们为什么会分开?青絮你还记得吗?”
“我那时还小,不太记得,但后来听阿娘说起过,深鹤神君对他的前夫人念念不忘,他年少时喜爱风花雪月,但却对前夫人一见钟情,自此收了爱玩的心性,和前夫人一直恩爱如初,不幸的是,那前夫人身子不好,待生完凝颜神君后还得了一种怪病,生病离世后连转世轮回的可能都没有,这对深鹤神君打击挺大的。”柳青絮不疾不徐地说着,案上的果子也不吃了。
“直到遇到阿娘,一直郁郁寡欢的深鹤神君才重新振作起来,阿娘说那时的自己也是感到快乐的。可两个人一起生活总免不了闹别扭,更何况深鹤神君的心底永远住着另一个女人,矛盾越积越多,最后阿娘决定彻底离开......”
“竟是这样”,尚衣落忍不住唏嘘,“你和凝颜神君就是因为徽媛姑姑和深鹤神君的关系才没什么往来?”
“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他这个人本就不好相处。”柳青絮瘪了瘪嘴,用一言难尽的表情望着尚衣落。
“哪里不好相处?你说说。”越是见人露出这种眼神,尚衣落就越来劲。
“他从小就是个嗜书如命的痴人,有一次我不小心撕了他的书用来折纸船,他一气之下直接把我推出门外,害得我被门槛绊倒,把脚给崴了,养了三个月才好,这件事之后,我们的关系就不怎么好。再后来阿娘带我离开了姑枫山,就更疏远了。”
“你小时候这么调皮啊?”尚衣落嘴角噙着揶揄的笑,“也是,你一看就是个会折腾的孩子。”
“呵呵”,柳青絮假笑两声,“我看,哥哥你还是自个儿好好想想怎么处理这段风流债吧?我这个小孩就不多说了哈。”说话间转身便要走。
“什么叫我的风流债?我根本就没去招惹他啊!”看见柳青絮真要离开,尚衣落忙放下茶杯一阵风一般追了过去,“哎——我的好妹妹,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