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千年,白云苍狗。
老阳山没有了南明朱雀,早已变得荒凉孤寂不堪,万载前的欣荣繁茂似一场旧梦,不复有人知晓。花开谢,潮涨落,云卷舒,是非过,上天到底送了我一场仅存的温柔,眨眼又过了一度指尖飞絮杨柳春。
下界数月,她缠着我看了无数个夜晚的月亮。终于等到她厌了,我第一次带她离开竹林,来到这片古山脚下。初夏时节,三足鸟没有又发癫,天朗气清,微风过身,稍稍低头就能望见小朱雀眼眸。
“来,上去看看,这儿是你们朱雀一族的故乡。”
我牵着她的手,没有动用神力,一步一步走上了老阳山。她说,这座山真荒凉,看着就觉得心里难受,更不敢想万年之前,这儿也曾有朱雀繁衍兴盛。她的手心温热,泪珠却冷,一滴一滴打在我的手背上。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背负着南天神君的尊荣,可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她小的时候,阿姐常和我说看见她悄悄落泪,哭自己无高堂可膝下承欢。
“莫哭了,我心疼了。”
她容颜如画,眉睫深邃,是晨起精心勾勒过,螺子青黛,红蓝胭脂,深深浅浅晕开在眼角如若云霞。天命授予她英姿毓秀,铸就她无边风流,只是终有物是人非,她的眼眸中含了泪,神情中多了不该有的哀愁。
也许南明朱雀就不该出老阳山,我听说过些许旧事,如同我与阿姐在西方的大地上驰骋恣意,他们也曾展翅翱翔,惺惺相惜,殷红羽翼灿烂如火。我们也是各有下场,陵光不再绯衣赤裳,我走不出沉沉梦魇。
当初的十载把酒言欢,听雪观月,终于沉淀成一壶寂寞盈缺酿出的萧索。万年隔天相望,情意暗通,竟也不敌年少浅薄轻狂。悔恨早就刻入骨髓,再想起还能如何痛彻心扉。
我抱着身边的小姑娘,哭劲过了,她擦一擦眼角又笑了,脸上还挂着几行泪痕,不知是喜是悲,哀悼还是疯狂。这容颜自千年前就未再改,青丝如瀑,雪肤玲珑,秋瞳剪水桃花绽,恍惚故人来。
“往事不可追,我既没见过,哭一场表过哀思,也就到了头了。我不只是朱雀血脉,更是独当一面的南天之主。”
她淡红眼眸光亮灼灼,掌心有离火跳跃耀目。我看见她身后隐有四尾朱雀显形,赤色罡气涌动,神采卓然。
老阳山的枯朽黯淡被她尽数驱散,新叶嫩芽抽枝发生。此时我方知,南明离火不止可燃尽三界邪魔灾厄,更可带来新生。想来也在情理之中,陵光神君引魂登天,记功德,授长生,大抵就是这样。
“嗯,我陪你。”
我摸一摸她柔软发梢,替她重新擦干净了脸颊。神仙看多了沧海桑田,阴阳交替,世事变迁,轮回转圜,其实也不过一场流年故梦,周而复始。
傍晚我们又回到竹屋,她说,不想再看月亮了,倦了。远处升起蝉鸣,我哄了她睡下,再出来时夜已深了,天幕湛蓝,月色守候着我们,我守候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