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当前,城中寂寂,阴云沉沉风雪嘶叫,马蹄击地声响不停,真当个突兀又扰心。
我是个暗卫,再多的不要问。
入此一国数十载,有过窥察探听审时度势,也不乏暗中行刺战场厮杀。动荡半生,今儿怕是最后一日了。街道上空空荡荡,纵我快马扬鞭一路哒哒而行,也惊不到几处市井。雪后寒冷的风吹过脸颊,也吹不散我脸上遍布的阴云。
年岁大了,除夕宫宴上与小贼子缠斗颇费心力,不慎挂了彩。未得几日消停竟又出荒唐事——我陪伴了半生的主上,过身了。
是自刎,颈上血溅三尺,融化了身下大片的雪地。那时我跪在主上身边,徒劳伸手想捂住她的刀口,可是热血滚烫不遂人意,喷溅汹涌,顺着指缝不断滴落在雪面上。
我的主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叱咤一生。她的小叔王爷固是这一国正统皇亲,也不敌她一点珍珑心肠。物议如沸,矛头大多指向造反的那个逆王。可主上自刎的真正原因,只有我们几个母国陪嫁的心腹知道。
主上近身的暗卫之中,那位所谓的前辈早已有姘头,且早已子嗣满堂,城郊大宅里儿孙绕膝。宫宴之上贼子行刺,那人却在流连私宅,惫懒懈事,险些耽误了主上性命。啧,那厮出宫辞行之时,貌似还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吧。
背主,渎职,都且罢了……可莫忘了十数年前,我的主上一生的荣光,险些尽数毁在那厮身上!可笑啊,枉费我与同僚半生以命相护,护着主上躲过一次又一次暗杀,唯独拦不住这世间情劫二字。
主上对四王本是长嫂如母,却因当年那桩事叔嫂反目,从此开始朝堂之上明争暗斗,朝堂之下老死不相往来。主上差点生了心魔,麻木磋磨自苦了半世,那厮却不以为然,还口出狂言,要杀了王爷一了百了。幸而主上性本良善,从不理睬他的疯话。
我本以为,若他能和主上相安到老也就罢了。可恨啊,那厮贪心不足,主上也非为情所彻底蒙蔽双眼之人。刺客之事蹊跷一出,她派了人出去暗查,毫不意外发现了那处宅子,和内里的一大家子妇孺。
宫人的惊叫奔走声响起来时,我正与同僚在一处。
这次不同寻常,主上从仵作处出来后当场昏倒,我俩猜到了端倪,想着赶快商议出个办法。其实不难猜到的,左右当年之事,我们都看在眼睛里。
主上没有给我们时间。乍然闻得异样,我们立刻冲了出去,大片的梅花林子里,她就倒在地上,一袭红衣,仿佛还是少时明媚的小郡主。
我的主上啊,生来铮铮傲骨,断受不得这样的侮辱。那刀口不深也不浅,主上挣扎呜咽,痛苦极了。同僚实在不忍,一记银针送了主上安去。我抱着她的尸身,久久不愿松手,直到尸体逐渐变得僵硬冰冷。同僚说,入土为安,三儿,别闹了,放手吧。
我抬头,视线越过同僚,才看见那个四王跪在不远处。漫天的雪又肆意飘卷起来,王爷伏在雪地里,双肩颤抖,隐忍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