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王宫一片寂静。
巡逻的守卫都在打盹,站岗的侍卫垂着脑袋打起了呼,谁也没发现一抹黑影偷偷溜进宫去。
金华殿门外守夜的小太监被一个手刀劈晕了,无声无息。
殿内的烛火摇摇晃晃。
那黑影开了门,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举起刀猛地刺了下去,刀尖撞上了硬硬的床板,发出一声闷响。很明显人不在床上。
他又警惕地到处看了看,屋里确实没有人。
辛巳只是起夜出去解了个手,回来看见自己屋里一个黑影到处摸索,他还昏昏沉沉又打了个瞌睡。
而屋里那个黑影也发现了他,两人对视的一瞬,那黑影便冲过来欲要取他性命。
辛巳也清醒过来,大喊,“来人啊,救驾!救驾!抓刺客!抓刺客!”他边喊边跑,躲闪之间已抽出一旁的剑与那黑影过招。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那刺客自知敌不过,转身想破窗而逃。
辛巳看出他的意图,三两步冲到他身后,朝那刺客背后挥了一剑,顿时大片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他脸上。
可那刺客依旧跑得很快,在辛巳也准备翻窗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没影了。
“陛下?陛下!陛下您没事吧陛下!”最先赶过来的是大太监李春来,他又惊又怕地把辛巳看了好几遍。
“孤没事,赶快抓刺客!快去!”辛巳只看着那被踢破了的窗,狠狠地把剑收回了剑鞘,一双狐狸眼睛格外凌厉。
“你们还不快去追!”李春来又扯着嗓子朝门外匆匆赶来的侍卫喊着。
周郁婉匆匆赶来的时候恰好碰见成群的侍卫往殿外搜人,她逆着人群急急跑进去,轻轻抓住辛巳的衣袖,眼中满是关切,“陛下,陛下可有受伤?”她说话的时候还微微喘息,却又努力克制住。
辛巳懒得理会她,他只沉默地看着窗外,她只好看向李春来,李春来摇了摇头,她才松了一口气。
“陛下…陛下擦擦脸吧。”她松了手,从李春来手里接过手帕,轻轻擦着他的脸。辛巳这才不再看那破窗,微微垂着眼看向周郁婉,周郁婉被他眼里的冷漠吓得手抖了抖,却还是继续擦着血。
而辛巳就紧紧地盯着她看,直到她抖着手擦完最后一滴血,耳廓通红地放下手帕,她都没敢再抬头看一眼辛巳。
正当她像往常一样行礼告退的时候,辛巳却突然嗤笑了一声,“怎么,王后怕孤?”
周郁婉又停下脚步低着头,“不,不怕。”,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她又急急转过身来,通红着脸直勾勾地看着他,声音软软糯糯的,“妾不怕陛下的。”
辛巳这才看见她身上只穿了件里衣,那单薄的身躯在夜风中尤显瘦小,犹豫之间,他已然开口,“王后今日,便在此歇息罢。”
周郁婉呆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方才说什么?”
辛巳看着她那小兔子模样,有些不忍,便又开口道,“夜里风大,王后衣着单薄,便先留在金华殿歇息罢。”这下她是真的听清了,受宠若惊,“谢……谢陛下……”
辛巳含糊不清地嗯了声,便在一旁的软塌上躺下,“睡吧。”
说罢,他就真的闭上了眼睛。
那边见他好像真的睡了,便寻了张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然后她才蹑手蹑脚地在床上躺下,又偷偷看了他一会儿,才闭上眼睛歇下。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淡茶色的眼睛才慢慢睁开,充满了迷茫。
他转头看着床上的鼓起的小包,那么大的床,她却只有那么一点,那巴掌大的脸上还有干掉的泪痕,嘴边却甜甜的笑着,耳朵上还带着些红晕,那小小的人儿就连翻身都是没有声响的。
周郁婉十五岁的时候就嫁过来了,他娶她做王后也不过是遵他父王的遗诏。那姑娘比他还小上一岁,却被困在他的王宫中再没有自由。
可是周郁婉一点怨言都没有,她甚至很开心。那么点儿的一个人,硬生生替他撑起了整个后宫。她做的那般好,让他想不出还有谁比她更合适那个位置。她甚至还给他做过许多衣服,给他绣过荷包,做过香囊,他只随手一放,早已不知在哪个蜘蛛网旁边落了灰。
她做了三年王后,他便整整忽略他的王后三年。
他又看了周郁婉好一会儿,才翻了个身,把毛毯往身上裹紧了些,闭上眼睛睡去。
那刺客自金华殿逃走之后,狼狈地躲藏着,那刺客靠在御花园里的假山石上喘了两口气,堪堪躲过守卫的视线后,又强忍着伤痛起身,继续前行。
他来之前打听过,宫门附近有一口井,直通护城河。
终于在一棵树后等到另一群守卫过来,他悄无声息地敲晕了最后一个,换好了衣服连忙跟上。
他运气很好,这队守卫就是朝宫门口走的。他找准时机迅速逃跑,一路边跑边脱甲胄。动静不小,前面反应过来的守卫都纷纷朝他冲过来。可是他实在太远了,跑得最快的那一个还是跟他差了半丈远。
就在他跳到井中的那一刻,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肩膀。
宫墙上,一面容冷峻的男子缓缓收了弓,“那口井直通护城河,速速派人去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刺客顺水而下,却觉得越发无力,最终在黑暗的河道里晕了过去。
护城河那边守了一天一夜却也不见动静,辛巳听了,才想起来,神女殿的水,也是从护城河引的。
卿河大早上起来正准备如往常一样调息,却发现她那水池里有个黑影,走过去一瞧,竟是个人在水上飘着。
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面,皮肤已经泡的发白,身上还隐约冒着血丝,池里的鱼都在他身边聚集,在血水里游动着。
她看着那人还有一口气,便将人捞了上来,放在日头下晾着。
然后辛巳来到神女殿的时候,直接就看见院里直直地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黑衣人,而卿河还是那副懒散模样,坐在在一旁静静吃茶。
“连姑娘,近几日可好?”辛巳也不客气,直接坐在卿河旁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是他从未喝过的味道,清新甘甜,若有似无,在他舌尖缠绕。
“姑娘这茶真是不错。”辛巳忍不住又给自己倒了两杯。
卿河笑笑,“这是故人特意为我寻的茶,我叫它云顶月尖。你喜欢,我便送你些。”
辛巳笑着点了点头,才谈起那刺客。
“姑娘院里这人,什么来头?”
“今早起来在池子里飘着呢,我见他还有一口气,便将他捞上来了。”卿河能将人捞起来已经是费了番力气,只盼着他能自己醒过来,也好省得她麻烦。
“我瞧这人倒像是前夜去刺杀我的刺客。”辛巳已然走上前去,将那刺客翻了个身,露出后背上的伤口。
“刺客?”卿河听了,眼睛更是笑眯眯,“那我要留下来看看。”真是算他小子运气好,遇到她这么个活菩萨。
“那我稍后派个太医过来替他诊治一番。”小祖宗开口,辛巳当然不能拒绝,左右不过是个小喽啰,无甚重要。
卿河点点头,再看这黑影在她的院子里孤零零地躺着,地上还有血水蔓延,突然觉得格外刺眼。她便挥挥手,施法将人弄去客房,又清了清院子,顺带把池水也清了清,这才舒服些。
然后她又回屋拿了一罐茶来,笑着递给辛巳,“云顶月尖。”
这茶自然还是朝阑送她的,扶月山山顶常年云雾缭绕,养出两株茶树,朝阑每年都要亲自去采,做好了装在小罐子里,再用法术封起来,以保茶香不散,一年也就能做出三罐来。
“卿卿喜欢这茶,那我便年年去采。”朝阑当时笑着对她说。
也不知今年的扶月山,能不能产出二两茶来。
辛巳前脚刚走了不久,便有一太医拿着药箱匆匆赶来,是个年轻人,一身书生气。
这人还未踏进院子,便在院门口跪下了,脆生生磕了个响头,声音嘹亮,“拜见神女殿下,小人是陛下派的太医,叶行秋。”
卿河吓了一跳,长吁了口气,才让人进来。
叶行秋站起身,仔细整理了衣装,确认无差错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卿河正转着茶杯,笑眯眯地看着他。叶行秋只看了卿河一眼,就慌张低头不敢再看,心想神女确实如传闻中一样,天人之姿。
“人在屋里,你去看吧。”
叶行秋这才进屋,他将人脱光,全身上下完完整整看上一遍,把每一个伤口都仔仔细细地上药包好。
这人也真是命大,身后那剑伤深可见骨,肩上也被羽箭捅了个对穿,流了那么多血,又在河里泡那么久,竟然还活着。
“做刺客的身体就是好呀。”哪像他学医数年,身体还是柔柔弱弱。
他将人收拾好之后才摸了摸那人的脉,皱了皱眉,又叹息一声,摇摇头出门去了。
“禀殿下,此人身上中了毒,这毒太过稀奇,小人无能为力。”
“无妨,你尽力留他一口气就行。”实在不行,她还能用法术呢,就是费力些,还是先观察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