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稳健跳动的心脏突兀的开始跳个不停,仿佛下一刻就能从胸腔直接跳出来一般。有些心慌,有些羞涩,我竟一时不敢对上无尘的眼睛。
鼻翼间是微微有些黏湿的汗味和无尘呼出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似比方才舔过的那个糖葫芦还要甜腻。脑袋有些微微的晕眩,像是飘在云端,有种昏昏欲睡的漂浮感。
不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回到的小院,全身的感官似乎一直都集中在被无尘牵起的那只手上。黏黏的,有些许出汗。
我分不清到底是谁手心的细汗?许是我的,许是无尘的,许是,我们两个的……
直至回到院前,无尘这才松开紧握的手,心内霎时划过的,竟是一丝不明所以的失落。
方才还明媚动人的笑脸,如今重又恢复了一成不变的古板木讷。无尘捏了捏衣袖,浅浅的咳嗽了一声,拱手肃声道:
“方才….得罪了!”
这会子倒是又想起来冒犯不冒犯的话了……
在无尘的一声咳嗽下恍然回神,我学着无尘的样子也咳嗽了一声,将袖子甩得飒飒生风,高昂着脑袋,对他理也不理,抬脚径自寻阿桐去也。
心动,从来都是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扣住心房的。似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待到发现时,早已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喜欢时常将无尘的名字挂在嘴边;开始想要了解无尘的喜好;开始在乎无尘的好恶;开始偷偷地、故作无意识的观察无尘的一举一动。
开始…..被无尘有意无意的疏离。
许是因着无尘的关系,原本只觉得憋闷无聊的小院子一下子变得生动活泼了起来。我总能找到一切有关无尘的事物,然后饶有兴致的捣鼓上大半天也不觉得烦。五十年的光阴过得很是迅速,只是,却再没有我期待中的那些回应和欢喜。
从前,即使是在皇城里捣乱胡为,无尘也不曾有过半个不字。
现如今,不过就是随手教训了一个毒打自己家妻子的暴戾人类男子罢了,我也只是把他打成了个猪头,并要其发誓再不许打自己的妻子而已。连阿桐都夸我越来越有侠女的风范,可是无尘,却只是漠然的看了眼那颗已经辨认不出原来面目的猪头,一句话不说,默默的拉着花离离开。
上一刻还在为自己的胜利和侠义豪情自豪欢呼,下一刻见着无尘飘然离去的背影,满心欢喜瞬间便消散的无影无踪。似乎没了无尘的喜欢,那些欢喜,也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从前老远见到我都要恭敬上前打招呼的人,如今,却像是在躲我一般,整日见不到他的身影。每每看到时,也是跟花离形影不离的双双对对。
不知从何时起,无尘看着花离时那双熠熠发光的眼眸开始让我不自觉地心酸苦涩。无尘的躲躲闪闪开始让我觉得委屈又无力。我不喜欢他对我似有若无的淡淡疏离,也开始讨厌他对花离的时时牵绊、形影难离。
我不愿去想那代表了什么,更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我对无尘的改变。包括,阿桐。
一向不问今昔是何昔的我,突然开始渴望时间早日过去,再有五十年,再有五十年无尘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坠天崖,就可以永永远远的陪在我的身边!
每思及此,那些不快和郁结,似乎就通通都化为了无形。不过五十年光景而已,让他们多些时日相处本也是应该的!此后,无尘随我去了坠天崖,来日,方长。
‘毕竟他们只剩下五十年的时间,多看顾些花离些,也是应该的。’
虽心里一直这样对自己说,但还是忍不住默默抱怨时间过的太慢了些。
我一直以为,一切都被自己掩饰的很好了;我也曾以为,我真的可以这般掩饰着,成功渡过这百年约期。
我曾以为自己心里想得很是透彻明白,可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原来那时最最糊涂的,便是我自己。
“小白……如果觉得倦了、厌了,我们随时可以回坠天崖。”
头顶是熟悉的掌心,阿桐叹息的声音成功将我从呆愣中唤回,眼前不远处是熟悉的缱绻情深的戏码。阿桐的叹息,自来到这人界之后似就变成了习惯。
眼前被温润的月光锦遮住,再见不到那些略觉刺眼的画面。我干笑着抬头看向阿桐,却撞进了满是心疼怜惜的眼眸:
“连‘打不过要么就逃、要么就忍’都说得理直气壮的小白,如今竟也学会了假笑么?小白,你假装开心的样子,真难看!”
佯作生气拿下压在头顶的大手,一根根的摆弄着那几根修长莹润的手指:
“我堂堂坠天崖白凤会丑吗?你什么眼光?而且,我打架很厉害的。不信,此后在人界的几十年,我索性就不再使用法术。光凭拳脚功夫,我也可以轻松搞定一切你信不信?”
“信!小白说的,我自是相信!你可要记住自己今日说过的话,在人界剩下的几十载光阴,不再使用术法哦!”
“自然!这次元宵灯会,我定然半分法术不用!你就请好吧!”
轻靠着阿桐的胸膛,方才阴郁的心情在一番说笑下被冲淡了不少。隐隐瞥见不远处的那两只鸳鸯,随即不甚自然的移开了目光。
“小白,跟我回去吧!我们回坠天崖。”
轻悠悠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心绪,但我知道,阿桐此刻,并不开心。
“回去?此时?那,无尘呢?”
下意识的抬头撞进阿桐的眼中,随及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躲闪着避开。望着那双似看透了一切的眸子,我竟没来由的心虚的紧。
“坠天崖,与那无尘何干?他虽能凭借破界石一时到得坠天涯,可若想要彻底在坠天涯生存,却又是全然另外一回事了。小白,知道的。”
是啊,随便带一个界外生灵回去,哪里是一句话说说那么简单?从何时起,我竟已然将无尘也看做了坠天崖的一份子?
“我,他,他答应过,说只要我们全了他百年的相伴,便会生生世世相伴在侧。我......”
“你终究,还是动了情......”
这次,除了沉默,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否认吗?我竟再没了从前的底气。
也许,在我还不明所以的时候,阿桐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明了了一切。
轻轻浅浅的叹息吹动着头顶的发丝微微摆动,就如我此刻凌乱的心绪,轻飘飘的,无根的浮萍般幽幽飘着。
“这次,竟连反驳也没有了吗?”
“我......”
这颗心,如今连我自己都快不认得了,我却又能如何确信的告诉阿桐什么?既无力反驳,那便索性装死吧。
再次将阿桐的手放到头顶,闭着眼舒服的蹭了蹭硕大的掌心。透过银衫看着不远处的无尘和花离,心,有些苦涩、有些酸楚、还有点点无力。
“阿桐,我尚还欠他个圆满!”
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头顶传来阿桐清浅浅的一缕幽叹:
“小白,你不欠他的,记着,你从来不欠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