玙女穿着淡黄色上裳,白色下裙,衣袂飘飘,寻着那抹亮丽,飞奔进门,跳上高台,绕过大殿,冲进连排的楼阁,跑过长长折折的游廊,眼前宫殿如何雄伟,水中轩亭如何华美,她视线始终只寻着那一点点的金黄。
有时因为拐过几道弯,刹时消失于眼前,顿感徘徊迷惘,眼前整个宫殿花圃似乎都能使她眩晕迷失。涣散的眼光突然聚焦于花丛中那一点点的金黄,赶紧凑到面前认真细细查看,百般确认依然一步三回头。
只好继续不停的四下寻找,祈求上苍,就像失去航向的孤舟在整个宫殿的汪洋里打旋、徘徊、飘摇……参天最终还是眷顾玙女的,在宫城的外门口,玙女看见对方正在登上马车。顾不上门卫的交代,径直沿着大路追在马车后面不停的冲,一边追一边不顾情况的大喊“前面的马车请停下”。
马车哒哒的在玙女眼前渐行渐远,玙女也不放弃,使用紫君那里学来的调息之法,尽量使自己跟在马车后面的可视的范围内,一步也不愿停歇。
就这样远远的看着马车减慢速度,驶进嘈杂的街市,与其它车驾混合,自己也淹没在人群里,时而撞到这个,时而又挤进人群,时而又闯进摊子,跌跌撞撞,举步艰难,渐渐又迷失了目标,脖子叫哑了,声音淹没在人群里;腿跑酸了,每向前一步都在发出刺痛不断拒绝着来自大脑难以承受的指令;心脏就要从口中蹦出来了,呼吸极度困难,还在拼命的追寻着。
但始终没能追上。玙女丝毫不愿放弃,继续走走跑跑在人群里,见着类似的马车停着,根本顾上礼仪,直接掀起车帘伸头瞻望,拉着人不停的打听,仔细回忆着那些记忆的断片,直到对方的面容清晰地一刀刀刻画在心头。
无助、人群、异国他乡,所有一切的绝望奔袭玙女的心头,她第一次在“始国”感到好苦,之前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乐观面对着,坚持自己的目标,她从没有想过万一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她不能回家,今后她将如何。
今天在这秋日凄冷的荷塘边,看到那一抹熟悉陌生的金黄时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凉,她似乎隐隐的感觉到她可能真的不能回去了,只是为了确认心中无数的恐惧、疑团,她就这样苦苦的追着、寻着,一直以来她有意回避的那个万一在此时、此刻、此景下膨胀,迷住了她所有的思绪……
戴着银边圆形眼镜的青年男学士张子丘,穿着素雅的灰白布衣,迈着方步从热闹的酒楼里走出来,倘然的走到大街上,潇洒的抬起右手,挡在一辆前行的马车前,驾车人停下马车,只见张子丘挂着诡秘的笑容,禀告:“九殿下,在下张子丘,拦殿下的车驾,多有冒犯,只是奉师命想请殿下,下车一叙。”
那九殿下不由分说下了马车,并且打发马车离开,走到张子丘面前问:“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师傅已经安排人上奏朝廷建立专门的机构,负责有序的管理迷城。特此通知殿下,以后迷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出的。”
“劳先生费心,迷城确实凶险异常,里面的迷宫想出现就出现,想消失就消失毫无规律可循,能力越大进去后的麻烦越困难,但能力不足不是极其幸运也很难化险为夷。可惜世人都难免会有欲念,见着旁人的欲念在迷城里实现了,自然也会心生向往,难免对自己有错误判断,再好的时运也无非是白搭。所以还是派专人把守管理为好,免得无故白添英灵。”
“哦,先谢谢九殿下的仁心,迷城之事我自会上心。眼下就有一事,有个痴儿正在满大街的寻殿下。如果殿下这会儿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可否在此稍候片刻。”
“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于我来说是师命,殿下可以自己抉择。”
“抉择?好重的词,看样子我最好还是等着了。”
“这样最好,别别拜拜浪费姑娘一番心力。”张子丘拱手作揖致谢。“告辞!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先生慢走!”待九殿下慵懒的环顾四周一圈,果然玙女上气不接下气跑来了。玙女还没有站定,就拉着九殿下的衣袖,急切的问:“贵人你因何救我?”
“我何时救过姑娘?”
当磁性的声音在玙女头上平静的响起,玙女这才仔细看清眼前的人,没有金色的头发,一双浅灰色瞳孔的杏花眼美极了,长得是英俊但完全不一样,与记忆中那种360度无死角绝非天然的精致完全不像,而且整个气场透着疏离。
“不好意思跑太极,认错人了,打扰了。”
“还请姑娘随心自便,在下有事先走了。”
“对不起,这位贵人可有见过一位金色头发的,与您身形有几分相似的……”
“我看姑娘对人对事,还真是有些随意的急切,说实话让人不舒服。”
玙女紧锁眉心,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那张即使是在浓浓的秋意中也能使人感到暖意的脸庞,但对方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拒绝,让玙女感到后背发凉。
她以为找到那抹金黄,就可以找到她来此的线索,就能找到回家的希望,可是她拼命的追了一路却是错认,她什么都不想再说,再问了,她好气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不可能还要愚蠢的描画些不着边际的希望,最后当眼前的事实并非心中所想时,又自己默默难过失望。
此时玙女不知是跑累了,还是刚才感到的绝望一股脑的袭上心头,这是来“始国”第一次遇到一个如此刻意疏远她的人,她的泪珠吧吧吧、哒哒哒、顺着红红的双颊,点点落下。她真的不愿直面这理所当然的残酷。
九殿下半晌没有说一句话,见玙女有些情绪失控闭目轻叹:“女子本就是水做的,何必这般不自怜?”玙女抬起右手胡乱抹掉眼上、脸上的泪,轻咬下唇后,不愠不火的说:“算啦!谢谢提点儿,打扰了。”
玙女此时心里又气又火又委屈,她本想最后能够潇洒的跑开,可是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狼藉,也实在是没有力气,她就这样缓缓地消失在九殿下的视线中。
九殿下也这么静静的看着,目送着玙女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眼中,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严肃,最后尽紧紧的锁住了眉心。轻叹:“还真是个麻烦!”
傍晚,秋风扫着落叶,白文雅焦急的站在宫城的门楼下,不停的来回踱步,看见远处玙女一身狼狈的出现在夕阳里,急忙跑上去焦急的询问:“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你哭过?发生什么事?”
玙女勉强的挤出笑容回答:“对不起,我心里有些闷闷的。就随便跑出宫里散心,跑得有些远了,现在才回来。”
“哦,来我抱抱!”还没等玙女反应过来,白文雅已经紧紧的抱住她,安慰道:“你不用跟我客气,看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下午我听说你着急的飞奔出去,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你孤零零来到陌生的地方,肯定有些苦是我们不能体会的,但是你也别担心你看你多幸运,不是还有我吗?以后你得多多依赖我。”玙女听了白文雅的话紧紧回抱她,感觉到白文雅身上传来的暖暖的感觉,她安心的点点头,随后安心的又往白文雅的怀抱里钻。
好久才缓过神的玙女,突然放开白文雅,大叫:“糟糕!我跑出来也没有向太后娘娘和胤杉姑姑报告,现在什么时辰,我还没有去值班和打扫庭院,怎么办?坏了规矩是不是也要挨板子?”说完就又要跑。
白文雅一把抓住玙女,安慰道:“没事!你只是个宫女,何况我早就替你向胤杉姑姑禀告过了,说你要和我去逛市集,她说秋日祭那天你也没有去成夜市,所以就当补休,让你好好玩,其它事情她会替你安排。”
“对哦!抱歉!我都忘了我们的约定。你还那么替我安排,我的好文雅,我告诉你个好消息,苏湘尚宫答应我,教我刺绣了,我绣好的第一件绣品一定送给你。”
“好,我就先谢谢了,你也累了,今天就别多想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送你!”
重檐蓝紫色琉璃窗前,重春亭里“俊华,你今日回来就闷闷的,我给你准备了清心茶。”九殿下温柔的笑着看着来人,接过茶碗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一把将来人揽入怀中,在她耳畔轻诉:“你不用那么操劳,我没事。”
“我是想操劳你也不让,这茶我就只是动动嘴,我若能亲手为你做该有多好?”
“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依偎在我怀里,这可比长生的鲜汤更暖我心。”只见她浅笑嘤嘤亲吻九殿下侧脸,娇滴滴的说:“是是是,俊华高兴就好!今天下午我去见过皇奶奶,可惜又没有见着她,我是不是太心急,太不知足了?”
“没事,总会见到的,只是你不用那么上心,那些说法只是传说,她也不过是一个常人。”
“什么?你见着了,真好!你看你多幸运!”
“是吗?那我的幸运不也是你的幸运,这不就够了?”
“也是,但我一定要亲眼见见,好好感激她。多好的姑娘,我也不是相信传说,我是真的想感谢她,感激她替张氏母子所做的一切。你是知道的我和张氏那样的熟络,她的乐一直是我的良药,那会儿要不是她一心救我怕我病发难耐整日整夜的为我弹奏舒缓心脉,她家中之事也不会一发不可收拾,我自己身体又不好,她又不肯接受来自我们的帮助,我有多担心着急。”
“嗯,只是她的际遇和阁老们搅合上了,你也得多加注意。”
“怎么?那么心善的姑娘,你得帮她。”
“奶奶心里有数,现在一切还都是猜测,你若有机会也稍稍提醒她,但一定要留心。我今天肯定是被讨厌了,她估计是不会信我的。再加上那位昊阁老好像有什么刻意的安排,我不方便多与她接触。总之我会提醒奶奶和胤杉姑姑的,你就别多操心。”
“嗯,我知道了!你放心,为了你我也会努力让自己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