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房中,乌漆嘛黑,四面摸不着墙,无窗无门,只有一张长桌,中央有一盏幽暗的烛火,九张梳背椅。
八人坐着,面面相觑,恩怨纠葛,各怀鬼胎。
“所以,你今日把我抓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姬商按捺不住,一拍红木桌跳起来,指着坐在首位的千锦道。
千锦抬起头:“姬商姑娘,我请你来,自然是叙旧来的。”
姬商哼了一声:“苏锦行,你别以为你不是人我就怕你了。”
千锦轻声笑道:“瞧你说的,今日在座,皆不是人。包括你,姬商姑娘。”
子桓握了握姬商的手:“既来之,则安之。”
“啊呀,丫头,怎么能不经过人家同意就把他抓来呢。”朗清缓缓摇着羽扇,眉目轻挑,尽是风流。
千锦淡淡看着他:“哦,那不是和你学的嘛。沧海,你说是不是?”
沧海同千锦对视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朗清,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刁玉嗤笑:“真是我见犹怜呢。”
千锦敲了两下桌面:“沧海,你今天可是重要人物。谁走,你都不能走。再说,素华上回来已稳住了你的七魄,我知道你胆子小,但被吓几吓,问题也不大。”
朗清饶有深意地看着她,没有言语。
白泽清了清嗓子:“没那么多工夫,还是入正题吧。”
千锦收了眼中的笑意,严肃起来:“今日叫大家来,确实是来叙旧的,这件事,同大家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要窥清全貌,缺一不可。姬商姑娘,这事,兴许得由你先说,你曾经与我说过,遇到过一只魅,和一只桃花小妖?”
姬商撇了撇嘴:“我才不说,爱谁谁说。”
房间忽然颤动了起来,姬商忙扶住桌椅才站稳,半晌后又平静下来,姬商看着稳如泰山的众人,心中一凛:“这是在哪里?”
千锦轻描淡写地道:“椒图的腹中。主要啊,这昆仑和人界在不同的维度空间中,不适合把你们带上来。椒图腹中无脏,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嘛,不过待得时间一久,很容易被吞没。怎么样,姬商姑娘,可以说了吧。”
姬商坐了下来,咽了咽口水:“说说说,我忽然又想说了。七百多年前,叶城的郊外,有一片桃林,这桃花很怪,常年不谢,妖艳得连天都被染红了。这片桃林的主人,叫桃夭,是一只桃花小妖,我那时候路过桃林,被她抓了进去,差点以为她要吃了我,没想到她要我救一个人,我一瞧,是个年轻公子,中了好几箭,本着济世救人的慈心,我就医好了他,其后,桃夭便将我放了。可是我听说,不久后,这桃林不知怎么起了火,焚烧殆尽,盈盈花香也成了焦灼的灰尘。”
“后来,皇帝的上官皇后患疾,召我入宫医治。我见到了这皇帝刘弗陵,居然,就是那个年轻公子,他不记得我,我就也装作不认识他。这天,宫中忽然闯进来一个刺客,我命不太好,刚巧也在现场,就找了个角落躲起来,这刺客大抵本来就不打算活了,她没有带面纱,是桃夭。她见到皇帝,又哭又笑,她说了两句话。”
“阿弗……陛下……我该怎么叫你好呢?”
“阿弗,你是不是觉得,妖怪都不会痛的?”
“她剑指皇帝,皇帝没有叫人,也没有躲闪,那剑停在了他的左胸,微微颤抖着,然后忽然剑锋一转,她将这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脉。她倒在皇帝的怀中,最后又说了一句,阿弗,死这样的轻,生这样的重,我终于,是要死了。皇帝哭了,叫我救她,我诊了诊,她已然自断了经脉,不可能活了。此事了结,我赶紧找了个理由出了宫,过了没多久,皇帝崩逝了。”
“大概过了很多年,我居然又遇到了桃夭,还有一只魅,同刘弗陵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叫冽,冷冽的冽,有些事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最后,桃夭生下一个孩子后不久,便香消玉殒,然后冽也魂飞魄散了,这孩子运气还不错,被个仙人捡走了。这些,是子桓告诉我的,我知道的已经全部讲完了。”
千锦抬起眼眸,在白泽身旁的男子脸上盯了半晌,隐隐泛起了笑意。
她又将视线移到了子桓身上:“那么师傅,便由你说一说吧。”
子桓淡淡道:“你不必再唤我师傅,锦行已经死了。”
千锦颔了颔首:“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就劳师傅说一说吧。”
在幽幽的烛火中,子桓隐在暗处,声音不轻不响:“我知道的,都是我的师傅告诉我的。他也有个师傅,是个姑娘,叫扶摇。扶摇是大巫,有一日,来了一男一女,女子已死,男子要用自己的性命换回这女子的性命,他在宗门口跪了很多时日,扶摇最后答应了他,将那女子救了回来,抹去了她的记忆。但是扶摇竟然又耗费了自己的精血,将那男子的魂魄收起来凝成了魅。师傅问她,为什么,扶摇说,从前这男子的母亲救过她。”
“大概三年以后,魅成了,扶摇因为耗费了精血,已是白发苍苍,她给这个男子编了个普普通通的身世,取了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冽。师傅就和冽成了师兄弟,扶摇死后,他们结伴下山游历,立志降妖除魔,路上结识了另一男子,法力高强,志同道合,便结拜为兄弟。”
“那男子为大,冽最小为弟。后来,大哥说要回去一趟,便暂时分开了,师傅和冽路过了一片桃林,那桃花妖冶,竟是以人命为养分,他们深入桃花林,遇到了桃林的主人,桃夭,师傅认了出来,就是那个女子。他们不是桃夭的对手,师傅的右腿因此留下了伤残,可桃夭却没有杀他们,她放走了师傅,将冽留了下来。”
“师傅善于占星卜术,法力不算高强,不敢贸贸然进去,只好在桃林外不远的小镇上住了下来,过了两年,大哥找到了他。他们又重新进入了桃林中,那桃夭靠在冽的身上,小腹已有些隆起。大哥本欲杀了她,见她身怀有孕,那孩子无辜,便离开了。待她生下孩子后,他们又来了,大哥要杀她,冽挡在了她面前,大哥将他禁锢了起来,冽苦苦哀求,师傅也颇为不忍,大哥却只是淡淡道,苍生何辜?最后,还是将桃夭杀了。”
“冽至此便同大哥和师傅割袍断义了。他独自一人在桃林中抚养这孩子,师傅放心不下,经常偷偷给他们送些东西,躲在隐蔽处看看他们。桃夭死后,桃花也谢尽了。忽而有一日,来了个仙人,和冽说了几句话,冽将这孩子交给了仙人,离开了桃林。过了很多年,师傅再次碰到了冽,已是兵戎相见,冽得了邪术,杀了很多人,做了血阵召集了上亿的孤魂,要毁天灭地。”
“师傅规劝不得,又无力阻止。千钧一发之际,大哥以自己的生命为引,用那盏灵灯将这些阴魂封印在了山谷之中,大哥和冽都魂飞魄散了。师傅就在这山中住了下来,在山上创了巫觋宗。师傅说,他很后悔。”
“你师傅在撒谎。”白泽身旁的男子忽然抬起头冷冷道,眸中寒芒几乎只是一闪而过,又平淡如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