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上峰东昊殿,繁星点点,明月高悬,在殿内殿外洒下一片朦胧之光。
万物无声,天地一片寂静。
路遗靠坐在星月楼望月台的石栏上,一手搁在膝头,一手高举从伏兮那处得来的赤光海螺。
他将海螺散发的红光与当头的皓月重合,墨眼微眯,神思有些恍惚。
柴无悔在东昊上参、西昊白烟两位魔君的共同救助下,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连被果道人的火井线烤烂的皮肉都被白烟以冰玉几粉重铸,看不出任何焚烧过的痕迹。
只是就三位魔君所说,柴无悔的元神受损十分严重,便是上参,也无法立即将其恢复。
必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调养,待吸够天地日月之精华,又体表的烧伤痊愈,不再产生外化影响,方有可能再次施法,使其重新凝聚。
在那之前,他都无法正常行走活动,只能一直躺在床榻之上。
能感知一切外物,却无法做出回应,就如先前在费县城外河道边误入那道奇怪阵法之后的状态一样。
这样的结果,虽然不尽人意,却已是最好的结果。
又自己被刘天奇击碎的胸骨之伤也被治好,路遗哪敢再要求其他。
连连叩首道谢,感激涕零。
只是,他心中的阴云却没有因此被扫空,反而陷入了无限惆怅。
让他惆怅迷惘的原因,便是现在被他握在手中的赤光海螺。
以及它背后那几多复杂的因果纠缠。
关于他师父口中的有缘人,他猜测过无数遍,却怎么也没想到,或者说不敢相信是昊北魔君匡哗的魂魄投身。
关于自己手中半魂五菱塔和龙骨短箭的来历,他也疑惑好奇过千百回,却始终无法料到,他们竟都是匡哗前生使用过的法器。
除了这两样东西,匡哗还有一柄可呼风唤雨撕天裂地的至极宝扇。
可惜那柄辞花扇,早在一百余年前,匡哗自碎元神之时,同他的数片魂魄一齐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关于伏兮为何一直纠缠于自己的原因,路遗也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自认不是好人,但突然成了作恶多端的魔王残魄的宿主,
还被告知他生而为人的使命,便是集齐散落在世界各处的残魂碎魄,
然后主动献祭复活匡哗,就震惊气恼又惘然到无以复加。
“还真是些不要脸又不长脑子的王八蛋!
小爷我凭什么要帮你们复活那谁谁谁?
没有半点好处不说,最后还要我献祭?
凭什么?!我又不欠你们三兄弟人情……”
骂及此处,路遗突然骂不出来了。
他还真的欠了他们天大的人情。
是他自己说,只要能救自家师父,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以命换命。
现在上参伏兮他们,不过让他兑现自己的诺言,他又有甚资格气愤惘然?
而且详细说来,他还算捡了个别人做梦都想不到、轮回几世也遇不到的惊天大便宜。
平白无故多了三个魔力无边的漂亮“哥哥”不说,
还从他们每人手上各得了一件“见弟”大礼——上参的乌青蟒鳞、伏兮的七彩雀羽、白烟的结花福袋。
虽不知蟒鳞和福袋各有什么用处,但想来都不会太差。
一念及此,路遗原本怅然的情绪一瞬扫空。
连带看向赤光海螺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亲切。
再想到自家师父先前偷偷摸摸细量的、那副烂碎画像上的男子竟然就是匡哗,他甚至不由自主笑出声……
“师兄!走罢!”
车思病最后再看望过被转移到偏殿静养的柴无悔,同寡妇黄玉连道数声感谢,便就着发白的月色回到星月楼下。
听见喊声,路遗不再傻笑。
扬手轻嗯,即拔下伏兮七彩雀羽上的一根毛点燃。
尝试借助其力飞身下了高楼。
后未多停留地,同车思病以赤光海螺为介,消失在了东昊殿里。
……
……
寡妇黄玉没有死。
先前,上参将她变作一粒黑色的药丸吞入腹中,不过是不想让她继续待在旁边影响干扰自己。
所以用那种方法将她暂时和自己化作一体。
事后不久便将她放了出来。
还为她脱去凡籍,收作了东昊殿的婢女以便照看需要在此养伤恢复的柴无悔。
黄玉自然千百万个不愿意。
她还有公公丁厘、儿子丁三儿需要照顾。
如今丁三儿是死是活都不知晓,她哪里能安心在这东昊殿为奴为婢。
奈何她只是区区一介凡人。
即便成妖,也是世界最不堪一击的小妖。
别说反抗上参,哪怕生出那样的想法,也足以让她胆颤心寒得口齿不清,腿脚失灵。
自她入东昊殿起,她从始至终没敢吭声半句,似乎生来就是个不会讲话的哑巴。
也因此,从上参那处得了个“哑妇”之名。
哪怕单独面对车思病,她也没再开过口。
看她望着车思病离去的方向静伫发呆,不知何时出现的伏兮侃笑问道:
“可是觉着这东昊殿不好,想随他去?”
话音未落,黄玉惶恐回望。
只见伏兮身侧,上参背着手一脸严肃地将她看着。
似乎只要她敢说一个不字,他就会让她假失声变成真哑巴。
黄玉不知道上参的眼中蕴含着何等样威胁的意味,她只是本能地跪在地上拼命摇头。
对她如此一副胆怯畏惧之态,伏兮无趣地砸了砸嘴,让她自去休息之后,便跨步跟着上参进入偏殿。
关上门,伏兮一敛散漫随意的神色,远望着榻上躺着的柴无悔问上参道:
“大哥,那件事,当真不用告诉小路遗知道?”
上参没有转身,同样将目光落向柴无悔:
“说了只会让他更加动摇,何必。”
“可不说,他自己早晚也会发现……”
“这点,你大可放心,本君自有安排。”
伏兮点头,眉眼中的阴郁散尽,
“那……便极好……”
……
……
翌日清晨一大早,冉府门前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敲门声。
敲门的有两批人。
一批是自青上峰归来的路遗车思病两个。
另一批则是夜中勘过现场、遍访过街坊邻里,终于查找到一点线索的县丞周遥一行人等。
虽然捕头范小一众,仍旧没能恢复神智为他们提供破案的帮助,
但好在他们在寡妇黄玉门前引发的那场骚乱,有不少邻里都亲眼见过。
所以从黄玉有个儿子丁三儿偷偷报了名参加冉氏狩猎会,
以及黄玉和那名青袍道人并身长九尺的彪形大汉,匆匆往北去这两点可以看出,他们应该都是要去费县北郊的奇石大阵。
奈何比赛早就结束,那几人又忽然不见了踪影。
仿佛彻底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无可奈何之下,周遥只好带着人来冉府碰碰运气。
时辰或许早了些,但他们已经忙活奔走了一夜,自然顾不上冉家人是睡是醒。
路遗车思病先他们到得冉府。
二人连敲几声未有回应,正准备翻墙之时,周遥等人满脸倦色地匆匆过来。
看清周遥之后那些人身上穿的差服,车思病赶忙将路遗拉去角落躲好。
“车师弟,你这般紧张作甚?
莫不是偷了哪家小娘子体己的肚兜,被那些官爷看了个正着,所以要抓你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