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自提货,不经开坛祈福直接走险单,提前走货,恐怕也只有莫相忘能做出来。
下午四点钟,车队赶在关城门前出去。
莫相忘照例押车在最后面,驾车的是田坞舟和麻九,至于车内,就只有她跟道童僵。
其余人都在前面的八辆马车上。
“你说你,那又不是鬼你怕啥。”田坞舟一边驾车一边说教麻九,“有坊队在,又不吃你,你怕啥。”
“我,我没,我——”麻九磕磕巴巴的也不知要反驳什么,更不知是害怕道童僵还是害怕田坞舟。
“咱这晚上赶路白天住店的,跟那赶尸人差不多嘛,唉咋不让赶尸人走货呢。”田坞舟的问题,这车上没人能给出回答,可他也不要个回答,就在哪儿自言自语。
道童僵跪坐在车内,莫相忘半躺在车门附近,就怕这玩意儿一个冲动,再破门而出,至于窗户,冬日里走货的车厢内窗户都是封死的,怕漏风,所以不存在从窗户窜出去的可能。
就这么一路前行,白日住店,晚上赶路。
人多开销大,莫相忘还得照顾道童僵的体力,时不时的要盆猪血来喂给它。
而久而久之,坊员们除了顾及尸毒,其余的倒也不怕,只隔着两步远看那道童僵进食,那模样就跟看见小猫小狗吃饭一样,稀罕的都能憨笑出声来。
至于那尸毒,道童僵虽有收敛,但仍带着隐隐毒素。
芦芽和蛊月几乎每日都要测试几遍,他们不知莫相忘的体质,却也不再觉得稀奇,哪怕现如今说她会飞,坊员们都不会过于惊叹。
就这样,穿过尚阳州,又过曹子州,最后至广南与清州的交界处,也是过岭南的官道。
远远的见着断岭山山脉,山间仍有绿色。
只不过这山倒是绮丽,惊艳了头一次过岭南的莫相忘。
这日她给道童僵穿好衣裳就将其摆在车门里,她独自驾车跟在车队最后面。
暖暖而又湿润的南风吹过,也说不上是舒服还是不舒服,让她这个在岭北呆惯了的人还有些不习惯,时不时的就松松领口,拽拽衣裳,总有种不干爽的感觉,这一动,腰间拴着的二指粗铁链子就哗啦哗啦直响。
临出来前,莫相忘怕道童僵脱手乱跑,就找了个二指粗的铁链拴上,这头拴在自己腰上,一栓就是大半个月。
如今这铁链穿过半开的门缝,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过了岭南就已经大半个月了,如果能提前到最好,如果赶不上,那就只得先走另一单货。”莫相忘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她这车,现在只有她自己能够驾驶。
三日前,芦芽在车厢内靠近窗户的位置发现一块尸毒的毒斑,仔细检查后在车底的横梁上也出现毒斑,但毒素还没有越过前门。
莫相忘怕出现意外,就让田坞舟和麻九回前车,她自己驾车。
可行了一个多小时,她就哈气连天,泪眼汪汪地盯着两匹马的马尾,马尾越是晃动,她就越困。
原定是白日休息,晚上赶路,但要过官道就得白天,小司南说晚上多半会压制推脱不给通关,所以他们受累,早早起来,吃过中饭后就启程赶路了。
好不容易行至官道,前方有路检的小吏从茅屋里出来。
书白平野风信和小司南在头车上,一切事物,都由他们来搞定。
莫相忘只拉了拉缰绳,左右看看这两山的走势,至于前面,仍是一眼看不到尽头,这样的山路似乎还得走上一段时间。
“哦!原来是天坊啊!”小吏的声音抬高几分,却十分不屑,“运的什么呀?刚过年节,四路查的严,看看车上有没有私藏了邻国的奸细,你也知道,十三国虽然无纷争,但这可碍不着民间切磋,你们该不会不知道今年轮到咱们万赵开办武林大会吧。”
“哎呦,我们又不是武林中人,只是送货的,常住岭北,怎么会关注这个呢。”小司南今日穿的喜庆的红袄,扎了两个冲天鬏,一路乐呵呵的跟小吏搭话,并询问关于武林大会的事。
“这武林大会啊,十三年才能轮到万赵,在武林圣地明川举办,也不知今年,咱们能不能得个盟主,不过有千罗那帮怪物在,这十三国武林盟主啊,难呐。”小吏挨个马车查看,“唉你们走的什么货啊?”
跟着过来的小司南瞥了眼书白,没搭话。
“是个生病的孩子,这位官爷想看,只打开车门便可,切勿凑近,这病,有传染性。”书白这套说词说了一路,也是怕僵尸现世引起恐慌,毕竟近百年里,岭南都没有出现过僵尸,除了瀛州枣山,整个万赵都没有再报过僵尸出没的消息。
听书白这么说,小吏嫌恶的从上衣里抽出花白的手帕挡住口鼻,“哪个车上?”
“最后一辆。”
这小吏转了半个圈子,只认为天坊是地坊的衍生品和效仿品,类似于东施效颦,再加上天坊行事低调,所以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走到最后一辆车边上,只远远的瞧一眼就嫌恶着速速撤退。
“我瞧那车上的押车人腰间配玉牌,可是你们这一路的队长?怎的这么自告奋勇的选择押车呢?也不怕传染?”小吏虽说外行,但也是半个内行,守着官道也见过不少天坊队伍。
书白呵呵一笑,随即比了下这个队伍里同样佩戴着玉牌的平野,“我们队长在哪儿呢。”
莫相忘带的队伍名号太响,风头太盛,在岭北还好,但过岭南便是危机四伏。
所以临出来时,一切大事小情都由书白跟平野处理,若有圈子里的人问起,就说跟在前头配玉牌的是队长,后头的是请的外员,反正这样更符合要求,除了本队成员,还没人知道队长有押车的习惯。
缴纳了过路费,一行人顺利穿过官道,正式进入岭南清州地界。
而这边山路也确实清奇,之前见的猩南峰,山脉还算平缓,但这边却怪石嶙峋,山势陡峭,纵切的断壁上只稀稀拉拉的拱出几棵造型奇特的怪松,又有一些花草点缀。
他们在山坳里行了六七个小时,四周的高山,似是没有任何变化一般,遮天蔽日,并且前路还有越走越收口聚拢的架势。
没见过世面的还在啧啧称奇,见过世面的就不足为奇。
小司南耐不住寂寞,从头车下来,想要窜到尾车上,又有些顾及,幸而车行的慢,她就步行跟在车边上。
“坊队,咱们今儿恐怕赶不到临近的客栈了,得路边扎营呢,还得把这走货的点儿给窜过来,不然马儿吃不消,可这虽是官道没有土匪,但常有野兽出没,得选个好一点的地方,能可防可攻。”
“怎么,那野兽还组团来打游击,还用找地势来攻防?”莫相忘在车门边上扑了个毡垫,“坐这儿吧,但只能坐一会儿,你常走这路,给头车选一个可防可攻的地方咱们歇下吧,这山里夜冷,趁着天黑前,得多找些干柴,多点些火取暖。”
话虽说了,但小司南并没应承离开,而是有些扭捏地看着她,“坊队,那个——”
“你又想什么呢?说来听听吧,我这一路也怪闷的。”
“那个,坊队,就是武林大会的事。”
“你想去比划比划?”
“不是,我哪儿是那块料啊,这话武林大会每年立夏开始,立秋结束,这段时间可是明川最热闹的时候,咱们,我的意思是,咱们要不要去观摩观摩?听说其余十二国内的各大门派都会来,还有千罗呢,听说千罗次次能拿第一呢,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识过这个武林大会的举办,十三年前,我才十三,还没通这些道道,只在明川州的郦城外见到好些外国人,倒是没机会进郦城。”
莫相忘是最不禁挑拨的,只要给她一个感兴趣的点,就不抓住这个点不罢休,她虽不爱凑热闹,但却战胜不了好奇心。
“立夏。”
“是啊是啊,虽说立夏正式开始,但有些队伍怕耽误行程,会头一两个月就来到明川,您见平安都热闹,见子海州热闹,可都不如这明川,并且啊,这武林大会除了名门正派来此较量比武,还有那些歪门邪道也会来凑热闹,您看着官道查的严,也就是怕哪家的歪门邪道潜入万赵而不报备。”小司南晃了晃腰的配牌,“名签这东西,也只有咱们万赵才有。”
小司南说着,凑到莫相忘耳边继续道:“走岭南不似走岭北,岭北投递天坊的货单多半都直投平安都,其余的多半都走咱们顺安镖行,但岭南却不然,这里可聚集着江湖诸多门派,可都是提着脑袋送东西啊,您把手上的两单货撂下后,可以去江无州坊司局看看,有没有咱们回程顺路的货单,挑个您能把持的。”
莫相忘假笑着看向小司南,“如果没有这么多人,什么货我都能把持——”
话音未落,车厢内当啷一声,装猪血的铜盆被打翻。
趁着天黑前的一点光亮看去,今中午装的一盆猪血已经喝完,盆边的血迹都舔得干干净净。
“坊,坊队,它是不是没吃饱啊,那晚上,可不安生啊。”小司南忌惮地跳下车,“我这就去找地方扎营。”
说话间,人已经一溜烟,脚底生风以轻功之力逃到头车边上。
莫相忘看了看渐黑的天空,又瞧了瞧四周的高山密林,道童僵以血供食,才能补给灵魂,从而控制住尸毒的蔓延,若是断血一日,尸毒就会外扩下渗一寸。
道童僵需要供给血液,他们也需要补充能量熬过在野外宿营的寒夜。
小司南他们找了一处背风的矮坡,卸车,让马匹靠在里面,免得夜里有野兽突袭再把马给伤了或是吃了。
随后捡柴的捡柴,找水的找水,寻干草的寻干草,抓晚餐的抓晚餐。
莫相忘就牵着道童僵在林子里晃悠,尽可能让所有坊员的报点都出现在单视屏上,以此确保所有坊员都在她隐适挂的覆盖范围内。
可她纵使有两个隐适挂,事到如今,内存也亮起了红灯,而未知事物是不计其数,由此迫使她不得不清理库存,把一些不必要的人的报点和一些往日日常记录的片段删除。
虽内存大了,但也增添了一些安全风险。
好比删除了头回碰见的刺翎雨雁的组员,只保留雁门第八堂堂主谢斐然的报点资料,若是在岭南遇见那些组员,她又记不住那些人的模样,没有及时避开,要是起了冲突,到时候就非常被动了。
所以她尽可能删除一些没有什么威胁或是日后没什么交集的人的报点,就比如住在孟云外宅的天升楼慕青,或是地坊督查司二科樊科队,更或是猫印携带者,那全家流放变卖又被赎身的吴尘。
“坊队,你看那小玩意儿喝的,我想这玩意儿那道承也没什么用吧,下葬还怪可惜的,要不——”田坞舟是彻底不怕道童僵了,一边喝着热乎乎的酒一边稀罕叭嚓地看着道童僵傻笑。
“养它?”蛊月难以置信的指着道童僵,“你喂啊,它要是没有尸毒还行,但它要是在同一个地方呆时间长了,那就会尸毒浸入,你看那车厢里也就是咱坊队百毒不侵,要不然那——”
话没说完,温城蹭的一下站起来,盯着官道的方向,他耳朵灵,大晚上的全靠他听着。
“是,野兽?”书白跟平野纷纷站起来盯着那边,可有密林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如今官道都是开在山里的,他们算是被山包围了,也吃不准野兽会从哪个方向袭击。
“坊队。”温城面容稍显缓和,“是人,马队,大约有十五六匹马,没有车,来人有佩刀,听气息,过半数是习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