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泽!”
懿泽听到永琪的声音,忙放起了龙锡杖,走向卧榻。
永琪已经坐了起来,问:“你去哪里了?”
“方便一下。”懿泽笑笑,解取披风,又回到床上。
“我好像刚才看到了光亮,很亮很亮。”永琪看着屋子的四面和房顶,有些纳闷的说:“好像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像白天一样,我就是被这光亮惊醒的。”
“你做梦了吧?快睡吧!”懿泽伸手拉着永琪,一起躺下。
“你的手好凉啊,我替你暖暖。”永琪把懿泽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把体温传递到懿泽的手心。
懿泽感到的,不只是永琪的体温,还有永琪胸膛中那颗不停跳动的心。摸着永琪的心跳声,掌心的温度让懿泽全身都被一股暖流包围着,她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乾隆为永琪赐了府邸,择日就可以搬出宫外。永琪告诉懿泽,离宫之前,他们需要向宫中所有的人一一辞行。
提到辞别宫中所有人,懿泽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好像从来没见过永琪的母亲。入宫之后,懿泽在皇后后宫朝会时,自以为见过所有的嫔妃,但却并没有见过永琪的母亲。即使是永琪的大婚之日,懿泽也没见过,更稀奇的是,她从来没听人提过这个人,连永琪自己也从来没提过,难道永琪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懿泽问:“永琪,你的母亲,是哪位?”
永琪的神情,像是对于这个问题有点意外,答道:“我的生母是愉妃,住在永和宫。”
懿泽又问:“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她?”
“你想见她吗?”
“难道我不应该见她吗?”懿泽有些不解。
永琪点点头,笑道:“我带你去见她。”
懿泽郑重的收拾了自己的妆容,永琪也稍微整顿了一下仪表,带着几个宫女,其中包含孟冬和宜庆,一起往永和宫来。
与懿泽想象的差别很大,永和宫十分冷清,但并不像一个冷宫,只是宫人实在太少,院子中的陈设也不多。
走近正殿,连个守门的宫人也没有,门外却有一个大香炉。永琪亲自敲了门,叫道:“额娘,儿臣带新婚的福晋来看您了。”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没有钗环装点、一身清雅的小宫女,举着帕子简单的行了个礼:“给五阿哥、福晋请安。”
永琪点头微笑,拉着懿泽的手,一起跨进门槛。
懿泽打量着,殿内前方正中挂了几卷神像,下设有供桌,供桌上有香炉,插以线香,虽然是白天,香案两边却点着蜡烛,供桌左右有一些花卉,地上摆有叩头的拜垫,殿内还有各种法器,大磬、引磬、大木鱼、铃鼓。
这感觉,俨然就是一个寺庙。
有一个女子在供桌旁打坐,手中捻着佛珠、敲着木鱼,她只是简单的梳着清式发髻,没有戴旗头,更没有其他首饰装点,身上穿的也是素衣。
懿泽琢磨着年龄,眼前带发修行的女子,必然就是愉妃了。
果然,永琪携着懿泽的手,跪了下来,道:“儿臣给额娘请安,这是儿臣新婚的福晋,她叫懿泽。”
懿泽随拜。
愉妃停住了手中的木鱼,转过头来看,目光在懿泽身上停留了很久。
懿泽也注视着愉妃,觉得很熟悉,尤其是那双凝望的眼睛,懿泽仿佛记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你们起来吧。”愉妃站起,走到永琪和懿泽身边。
永琪和懿泽已经站了起来。
愉妃走近懿泽,问:“你来自何方?”
懿泽听这话,问的好生奇怪,一时间捉摸不透。
永琪忙替懿泽答道:“额娘,她是左都御史观保大人的长女,原籍杭州,不过已经来到京城很久了。”
愉妃点点头。
永琪又说:“皇阿玛已经赐给儿臣了府邸,儿臣不日就要搬出毓庆宫,带懿泽去自立门户了。离宫之前,我们特来拜别额娘,以后也一定会时常回来探望。”
愉妃微笑着点点头,说:“你们去吧。”
“儿臣告退!”永琪躬身再拜。
“臣媳告退。”懿泽也再拜。
愉妃又看了懿泽一眼,回到了自己打坐的垫子上。
永琪拉住懿泽的手,两人携手走了出来,离开了永和宫。
懿泽问:“愉妃娘娘,是带发修行吗?”
“不是。”永琪摇了摇头,答道:“她没有出家。我自小是被皇额娘抚养,与额娘并不是很熟,后来我搬到毓庆宫去住,额娘倒也来看过我两次。再后来,额娘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太医院的人都看不好,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个和尚,说额娘需要出家,病才能好,不然就要不久于人世。可是额娘已经是皇阿玛的妃子,怎么能随便出家呢?此后额娘只能一心向佛,求神明保佑,也不能再服侍皇阿玛,病情后来稍微好转,一直到如今还都在服药。”
“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个和尚?是什么意思?”懿泽不能明白,诧异的问:“后宫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来历不明的和尚进来?”
永琪道:“这事,说来是很稀奇。我额娘病中迷迷糊糊,说了一个地方,说那里有一位大师,我就央求皇阿玛去请,皇阿玛起初是不信的,结果去了那里,真的有个和尚。”
“那里,是哪里?”懿泽像是要刨根究底。
永琪答道:“就在雾灵山上,你上次现出凤凰影的地方。”
懿泽吃了一惊,怎么可能如此巧合?
永琪又说:“传言都说雾灵山是一个有灵气的地方,曾有得道的神仙在那里聚会,我想那位大师,也许就是得道的高僧吧。”
懿泽仔细回忆着愉妃的眼睛,问一旁的孟冬:“你以前见过愉妃吗?”
孟冬摇了摇头。
懿泽道:“可是,我觉得我见过。你在宫里去过的地方应该比我多,你好好想想,真的没见过?”
孟冬笑道:“奴婢是经常在宫中走动,不过有些地方,是福晋去过,奴婢却不曾去过的。”
懿泽问:“什么地方?”
孟冬道:“福晋忘了,您曾经不小心误闯长春宫。”
长春宫?
懿泽的记忆,恍然间被拉回到许久之前。
对,就是长春宫。
那晚,懿泽想要在长春宫取出藏在体内的龙锡杖,她在偏殿的角落里,曾经听到过的呼救声、曾经看到的期望的眼睛,好似与今日愉妃的眼睛、愉妃的声音,如出一辙。懿泽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被囚禁在长春宫的那位到底是谁?
但是,懿泽很难再去长春宫了,那个被关在长春宫的人似乎只能暂时是个迷案了。
可是,懿泽已经有了一个心思,她想要把愉妃与长春宫被囚之人的关系给弄清楚,这里面暗藏的玄机,恐怕并非是后宫内斗。
永琪与懿泽回到毓庆宫,正要走回自己的寝殿,却看到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姑娘,正在永琪的屋门前打转。
懿泽问:“那是谁?”
孟冬低声答道:“是纯贵妃的女儿,四公主。”
话音未落,永琪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惊奇的问:“琅玦?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是有事找我吗?”
“五哥……”琅玦只是轻轻一声唤,泪珠就从眼眶中滚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的痛哭起来。
永琪吓了一跳,挽着琅玦的胳膊走进屋内,让她坐了下来。懿泽也随后进来,坐在了对面。
琅玦抬头看到懿泽,又站了起来,对着懿泽敬重的称呼了一句:“五嫂。”
懿泽点头微笑。
永琪又扶琅玦坐下,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琅玦无精打采的低下头,哭着说:“我每天都睡不着……额娘死了,三哥也死了,六哥出继慎靖郡王,也已经走了,我忽然间觉得,皇宫好大,也好冷。”
听了这几句话,懿泽想到,纯贵妃怀着对三阿哥的愧疚撒手人寰,留下了这个年纪尚轻的女儿,是怪可怜的。
永琪替琅玦擦着眼泪,自责道:“是我不好,忽略了你。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应该关心你的感受。”
琅玦突然抬起头,眼神充满期望,恳求道:“五哥,你带我走吧!我不想住在宫里了,这宫里的每个地方,都让我觉得触景伤情,我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好吗?”
“跟我走?”永琪有些意外。
琅玦认真的点点头,哀求着:“五哥,我也占不了你多大地方,过不了几年,我出嫁了,也不会一直赖着你的……”
永琪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知道怎么跟皇阿玛说,宫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你去求他嘛!他肯定会听你的!再这样继续住着,我会活不下去的!”琅玦扯着永琪的衣襟,梨花带雨,眼泪鼻涕都黏在了永琪的肩上。
虽然是亲兄妹,毕竟男女有些,懿泽坐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自在,也不好说什么,干脆站起来往里间去了。丫鬟滢露、玥鸢仍留在永琪身旁,孟冬、宜庆、金钿、金萱都跟着懿泽走了。
琅玦看到懿泽离开,停止了哭泣,问:“五嫂是不是不欢迎我?”
永琪往里面看了一眼,又握着琅玦的肩膀,笑道:“你放心,我会跟她说的。皇阿玛那边,我也会想办法,你只管回去收拾东西吧,五哥一定不会把你扔在这里不管的。”
琅玦破涕为笑,充满了感动。
孟冬到了里间,对懿泽说:“福晋,奴婢有话单独和您说,请屏退左右。”
宜庆有些不悦,斥责一般的问:“屏退左右?你什么意思?我可是福晋的亲妹妹,什么时候轮到听你的吩咐了?”
孟冬不语,懿泽对站在屋内的宜庆、金钿、金萱说:“你们先出去,孟冬一个人留下来服侍就够了。”
宜庆很不服气,甩着帕子出去了,金钿、金萱也都跟着出去了。
懿泽问:“你要说什么?”
孟冬关上门,走到懿泽身旁,悄悄的说:“一会,五阿哥肯定要过来跟你商议把四公主一起带到你们的新王府里,此人绝非善类,你要小心。”
懿泽也看出来琅玦有点问题,担忧的问:“我如果不同意,永琪会听我的吗?”
孟冬摇了摇头,答道:“五阿哥是宫里有名的‘救世主’,多年来,连宫女太监们的事,只要是他能力范围内的,都是有求必应,这个是他的亲妹妹,你觉得呢?再说了,怡嫔的死,你多少都有些脱不了干系,三阿哥和纯贵妃都是因为怡嫔的事才被牵扯出来的,你不收留她,也很难说得过去。”
“那我该怎么办呢?”懿泽没想到,才刚刚成亲,她就已经有这样无奈的事了,看来婚姻岁月,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