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麟伏在永琪耳边,轻声说:“我祖母的这件遗物,藏在我父亲的密室里,皇上定要亲眼目睹这东西是在我家藏着才行。太后若要阻止皇上看到对她不利的证据,又要除掉我,最好的办法便是诬陷我。作为皇室的媳妇,我身上有个最大的污点,就是我父亲曾造反,太后极有可能让自己的亲信跟着我进入陈府,然后假扮天下会余党,来刺杀皇上,谎称为死去的天下会义士报仇。到时候,皇上就会以为我曾说过的祖母遗物只是个骗局,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诱他深入陈家密室,然后密谋弑君!太后想造成皇上对我的误会,就一定得等我们进入密室之后才能动手,但他们不可能真的伤害皇上,就只能假装被皇上的亲兵击败,有的被抓、有的逃走、不幸的也可能会死去,就像当年天下会在圆明园那样!我如果要证明他们并非天下会余党,就必须让皇上亲眼看到,他们即使有机会近身杀死皇上,也会故意失手。可是皇上的亲兵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皇上,不让对方接近皇上,而太后的人又不是真心要杀皇上,肯定会假装无法接近皇上,这个近身的机会只能由我来制造。但我只有一个人,制造这个机会又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万一弄不好,可能会让皇上真的受伤,也可能会让皇上对我误会更多,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曾豁出性命保护皇上,他也最信任你,如果你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密室,帮我一起制造机会,并保护皇上、取信于皇上。万一没有达到我们预期的目的,我也可以利用机关帮助我们的人藏身,密室的机关只有我知道,这一点可以保障无论发生了什么,皇上和你我都会性命无碍。”
永琪问:“可是皇阿玛和太后的亲信都在那里,我又如何能秘密进入你家的密室呢?”
瑛麟取出一张自己刚刚手绘的地图,指着图上说:“这个是密室的地图,你可要保管好了,我家的密室很大,是静园的地下通道,但比静园和沁芳园加起来还要大,可以通到府外往北十里一座废弃的庙宇。密室的出入口只有两个,一个在我爹的书房中,一个在这个破庙的地窖里。太后的人不可能知道书房入口的机关,也很难知道另一个入口,所以不太可能比我们先到达。他们多半会跟踪皇上到陈府,或提前埋伏在陈府,但未必能料到密室的规模,极有可能让她的人在我们进入密室后再杀入密室。他们是第一次进入密室,里面道路复杂,他们迷路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只能跟着我们走,单凭这一点,他们就极有可能受制于我们。我会不停的用密室机关截断他们的后路、用陷阱控制他们的自由、分散他们的力量。你要靠地图从庙里进入密室,如果丢了地图,你进去了也很可能找不到我们,甚至会出不来。明天一早,你叫上和嘉公主和额驸,假装一起出去游玩,带上保护你们的侍卫,尽量是信得过的人,但太后有可能会派人跟踪你,所以你事先还是不能和侍卫们说实话,以免走漏消息,等到了这个庙,神殿后面有个地窖,你们下了地窖,再向侍卫们吩咐要做的事。地窖的入口比较窄,但后面会越来越宽,你看着地图走,我标红点的地方往左拐,标黄点的地方往右拐,我们就一定能会和。到时候我们两边夹击,堵的他们无路可退,说不定可以生擒他们、逼问出幕后主使。万一……如果太后的人没有出现,你们也就没有必要出现在皇阿玛面前,密室里有足够的空间让你们藏身。记得,事先一定要保密,尤其是地图,除了你,不能给任何人看,要是给用心不良的人知道了,提前部署了什么,皇阿玛和你的安全都会饱受威胁,就算我们会因为准备不足而出岔子,你都不能冒泄密的风险。你要明白,证明我的清白不是最重要的,你和皇阿玛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永琪听了这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心中十分动容,轻声的问:“皇阿玛杀了天下会的那么多义士,他们曾经都是你亲近的人,我也差点害死你,你不利用密室机关这么好的机会报仇,却反而担心我们的安危,你真的都放下了吗?不恨了吗?”
“恨,但是对你的爱,胜过了所有的恨。如果能为爱活着,没有人愿意为恨活着,现在,你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瑛麟望着永琪,嘴角带着笑意,眼中仍然饱含期待。
永琪望着瑛麟,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对瑛麟的忽略,瑛麟对他的信任和维护,不仅感动,也充满愧疚。他摇了摇头,道:“我不值得你倾心以待。”
“没有人比你更值得……”瑛麟也坐在了躺椅的边上,紧紧的抱住了永琪,情真意切的说:“我只希望,从此以后你可以相信我,相信我从不曾对你阳奉阴违……”
永琪知道瑛麟说的“阳奉阴违”所指还是绵偲之死、胡嫱的陷害。他没有正面回应瑛麟这句话,只是从瑛麟的手中拿过地图,揣在怀中,点头笑道:“你放心,我知道明天该怎么做,我不会出事,我也不会让你和皇阿玛出事,我很感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一定不负所托。”
次日清晨,莫禾来向太后汇报道:“太后神算,奴婢刚刚得到消息,皇上下令今日在行宫休息,任何人都不见,还特准随行后妃、臣子等自行在杭州游览一日,奴婢刚刚听说,荣郡王随和嘉公主夫妇一道,都离开行宫玩去了,傅恒大人也说要在杭州走走,巡视一番。奴婢是不是现在就吩咐咱们的人赶到陈家的静园和沁芳园附近,若有人进去,就尾随他们,伺机行动?”
太后听了,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摆了摆手,道:“先等等,你刚才说永琪也出去游玩了,是跟和嘉公主夫妇一起的?并没有带瑛麟或者懿泽?”
莫禾答道:“回太后,荣郡王没有带福晋,也没有带索格格。但奴婢刚刚已经确认,万福晋并不在行宫中,但其贴身侍女却都在,她必定是乔装出去的,现在估摸着跟皇上在一处,都走在路上了。”
太后道:“哀家问的是,你确定永琪连懿泽都没有带在身边?”
莫禾回复道:“奴婢确定,咱们的人去荣郡王的住处看过,索格格、还有荣王府跟来的侍女,都在那里。”
太后点点头,她早料到,乾隆十分信任傅恒,让傅恒打掩护去陈家,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永琪会跟琅玦、福隆安一起出门。永琪要游览杭州,却不带懿泽,岂不乏味?这还不是最稀奇的,稀奇的是,琅玦与福隆安重修旧好,正是“小别胜新婚”之时,永琪会这么没眼色的跟着?
太后琢磨,这两拨人一前一后的同时出门,必有些关联,要么是傅恒和福隆安商量好的,要么就是瑛麟和永琪商量好的。若是傅恒与福隆安相约如此,多半是为了乾隆的安全着想;但若是瑛麟与永琪有意为之,这里面的缘故就不好说了。太后仔细考虑了一下,陈府毕竟是瑛麟的旧宅,如果里面有机关,瑛麟一定掌控自如,太后的亲信之人却是第一次去,说不定会因为地形不熟而吃亏,万一目的没达到,反而在乾隆面前露出马脚,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太后又想了想,吩咐道:“告诉我们的人,都老实呆在行宫里,哪也别去。你立刻去宣索绰罗氏来见哀家!”
“您说的是荣王府的索格格?”莫禾有点不解。
太后点点头,笑道:“这荣王府的女眷,碧彤、胡嫱、瑛麟都曾为哀家办过事,就差懿泽了。”
“外面都传言说索格格现在是无欲无求,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在乎,也就等于没有任何弱点可以被拿住!她岂肯听从太后差遣?”
太后神秘的笑着,抿了一口茶,似自言自语的叹道:“懿泽是不好使唤,但哀家有一个杀手锏,用在她身上,绝对是一击即中。恐怕如今,只有哀家才使唤得动她了!”
于是莫禾传懿泽来见太后。
懿泽来到了太后的住处,屋里只有太后与莫禾,懿泽按规矩向太后行了礼,并问:“不知太后召见奴婢,有何吩咐?”
太后笑盈盈的问:“皇帝好不容易准许你们独自出行,哀家听说永琪跟琅玦、福隆安看钱塘江了,你怎么没去?”
懿泽答道:“王爷没有叫奴婢。”
“永琪出去游山玩水,竟然不带你,还真是稀罕!”太后似笑非笑的感叹着,又问:“那你知道瑛麟去哪了吗?”
“不知道。”
“你若是真的不知道,那就让哀家告诉你,瑛麟去了她以前的家,那个荒废的陈府,而且,还有皇帝陪着。”
懿泽稍微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太后从懿泽的神情判断,看样子懿泽此前是真的不知情,于是又问:“你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悄悄的陪瑛麟去陈府吗?”
懿泽仍然答道:“不知道。”
“他们去看一个小镯子,据说是陈老夫人钱氏的遗物,你母亲小时候曾经戴过,在出阁时没有带走,留在了陈家。这些,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懿泽还是摇头。
太后对于懿泽的一问三不知感到甚是无奈,叹道:“这还真是奇了!瑛麟是陈老夫人的孙女,你是陈老夫人的外孙女,小时候都在杭州长大,你还比她大三岁,怎么她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懿泽没有作答,她自小很少与母亲陈氏交流,更不可能聊陈家的事。她对陈家所知的事,基本都来自瑛凤和瑛麟,当然不可能比瑛麟知道的多。
太后笑道:“既然你都不知道,那哀家就给你捋一遍。瑛麟曾骗皇帝说,她祖母钱氏是皇帝的亲娘,而哀家夺子杀母,结果钱氏命大,逃了出去,还是带着身孕逃的,逃到陈家后生了你母亲,然后成了陈家的妾室,又生了你舅舅。按照她的说法,皇帝和你母亲都是先皇与钱氏的骨肉,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所以钱氏给了这两个孩子一人一件信物,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手镯,皇帝的那只在圆明园的长春仙馆,你母亲的那只就在陈家,瑛麟要让皇帝亲眼目睹这样东西,以证明她没有说谎。这些,你全都没听说过?”
懿泽道:“没有。”
“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可见,这只是瑛麟与他父亲串通的谎言,陈家其他人并不知情。皇帝明明是哀家十月怀胎所生,哀家用尽心力,才把他推上皇帝宝座,可笑的是,皇帝竟然信她胜过信哀家?”太后慢慢的品着茶,又说:“哀家是真有点想不明白,既然皇帝相信了瑛麟的说法,那应该与你关系更亲近才对,怎么就废除了你福晋的身份,让瑛麟去做永琪的嫡妻呢?”
懿泽对太后讲的这些事,实在没有什么兴趣,便问:“太后今天叫奴婢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太后点点头,道:“不错,哀家讲这些,是想让你明白,瑛麟曾经是叛贼,而且险些要了皇帝的命,可是皇帝不但没有处死她,还十分器重她,就是因为皇帝相信了她的谎言,皇帝每次看到她,都好像看到自己‘生母’的影子。如果这次让她把‘证据’搬到皇帝面前,她这个荣王妃的位置就算是彻底坐稳了,可是如果你能在皇帝面前戳穿她的谎言,阻止‘证据’出现在皇帝眼前,她就得把荣王妃的身份还给你!”
懿泽回应道:“太后高看奴婢了,奴婢没有能力阻止瑛麟把‘证据’呈给皇上,也没有办法戳穿瑛麟的‘谎言’。”
“哀家既然叫你来,自然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太后神秘的笑了笑,语气变得十分温和,向懿泽道:“其实,哀家知道皇帝为什么废除你,并非皇帝宣称的什么‘出言不逊、冒犯君威’,而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凡人!你是神女,怎么可能没有‘能力’?”
懿泽道:“恐怕太后误会了,奴婢乃是左都御史观保之女,怎么可能是神女呢?”
太后早料到懿泽会不承认,仍笑着说:“你是人还是神,你心里有数,哀家心里也有数,也没必要在这儿绕弯子。或许你心里觉得,就算是嫡福晋,也未必能成为未来的皇后,而做个没有名分的格格,只要夫君能登上九五之尊,你一样有机会坐在后位上,所以你并不在意瑛麟抢了你荣王妃的名号。”
懿泽不语,算是默认。
太后问:“如果哀家告诉你,瑛麟是害死绵脩的真凶,你也不想为绵脩报仇吗?”
懿泽淡淡的问:“太后这么说,有证据吗?”
太后答道:“你应该知道,旌筠是哀家指派去监视瑛麟的,那时候皇帝一定要把瑛麟许配给永琪,哀家对她很不放心,才派亲信跟着她。可她的胆大妄为却超过哀家的想象,进门第二天就把个世子给害死了,旌筠告诉了哀家,哀家要旌筠去做人证,可惜没到作证的时候,她也被瑛麟所害。”
“既然如此,太后当时怎么不站出来为绵脩做主?”
“旌筠已死,死无对证,哀家没有第二个证据,皇帝太信任瑛麟了,哀家已经因为香妃的离开、永璇的婚事跟皇帝有太多的不愉快,那时候好不容易母子感情重建,哀家不想因为瑛麟再与皇帝起争执。”
懿泽又淡淡一笑,道:“太后都说了‘死无对证’,怕皇上不信,那如何认为奴婢会相信?”
太后笑道:“你可以不信哀家,但你是绵脩的母亲,究竟谁会害死绵脩,你自己心里会没有一点直觉?”
“害死绵脩的凶手,跑不出就是胡嫱和瑛麟中的一个,如果我能确定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她!但无论胡嫱还是瑛麟,她们都没有那么大本事把旌筠埋在碧彤的院子里,除非她们背后有很强大的势力。瑛麟的靠山是皇上,皇上重视王爷,绝对没有道理害死自己的亲孙子,所以我更相信凶手是胡嫱,我不知道胡嫱的靠山是谁,但我确定她嫁入王府的动机绝对不单纯。胡嫱的哥哥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过胡嫱不是凶手,我为了胡云川才放胡嫱一马。时隔这么久了,太后现在突然跟我说是瑛麟害死了绵脩,无非是想利用我对付瑛麟,让我们起内讧,削弱荣王府的力量,对王爷不利,才更有利于太后扶持十一阿哥。我会对付瑛麟,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我们两个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我们家王爷。况且,我也不能确定到底是瑛麟骗了皇上,还是太后骗了皇上,又何必多管闲事呢?”懿泽的言语铿锵有力,作为神女,她不怕得罪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太后。
太后摇了摇头,笑道:“哀家与皇帝在皇储方面虽然意见不一致,可永琪是哀家的孙子,永瑆也是皇帝的儿子,终归都是自家人,哪个继承皇位,对皇帝或哀家也没什么不利,哀家犯不着如此。只是瑛麟这个人,太过于心狠手辣,大清不能有这样的国母,哀家想除掉她,为的都是大清江山。”
“太后请放心,若是永琪有机会继承大统,有奴婢在,瑛麟做不了皇后,可是现在,她是在一心一意的帮永琪,我虽然不善于心计,却也不是愚蠢之辈,不可能在永琪需要用人之际对瑛麟不利。”
“看来莫禾说的对,哀家的确说不动你,那么,我们不妨来个交易吧!”太后端起茶盅,轻轻的吹了一下,喝了两口,又放下。
懿泽笑道:“恐怕太后给不了奴婢需要的东西,很难交易。”
“那可未必。”太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吩咐莫禾道:“你先出去,在门外守着。”
莫禾拜退。
懿泽倒是有些好奇,太后竟然还有需要贴身女官回避的时候。
太后笑意盈盈,问:“你的龙锡杖,应该是丹阳给你的吧?”
懿泽听到这句话,猛然吃了一惊。
太后又继续笑着说:“你可能不知道,你新婚那会儿,皇帝会忽然跟你提丹阳,是因为哀家看到了你的龙锡杖,才提醒他的。不过哀家只是告诉皇帝,丹阳是先帝的私生女,并没有告诉皇帝,丹阳的母亲名叫茱洛。”
听到茱洛的名字,懿泽更加感到不可思议。
太后看着懿泽,笑得很神秘,又说:“其实你不必觉得稀奇,哀家痴长你两个辈分,总得比你多知道点什么吧?”
懿泽来到人间,最想知道的事莫过于她的母亲丹阳、她的祖母茱洛在人间的经历,忍不住问:“你还知道什么?她们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事?”
“急什么?”太后故意将语气放的很慢,悠哉悠哉的笑着,问:“现在,哀家能跟你做交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