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秀女进宫待选的日子,懿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前边十四年都是备战,这一天才开始正式进入作战状态。
从踏入宫门开始,懿泽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初选时,她举止高贵、妆容得体,然后进入复选;
复选时,她出口成章,下笔如神,针黹更是如行云流水一般,再次被留下;
最后一关,殿试,她就要面见皇上、太后、皇后,这关一过,她便能成功入主后宫了。
太后这几日身体略有不适,乾隆就请太后安心养病,不令选秀之事叨扰太后休息,因此一众秀女被安排到皇后所居住的翊坤宫面圣。
翊坤宫内外皆是静默的,一丝杂音也不闻,宫女、太监、侍卫整齐地侍立着,像是树一样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森严的氛围压抑得人不能喘息,似乎是连呼吸声都会过于沉重,会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秀女们整齐地排列着,走入翊坤宫,行走之间步伐极轻,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到了正殿外的台阶下,更是一个个屏息凝神,等候召见。
太监总管陈进忠发了令,站在第一排的八名秀女就准备进殿去,懿泽、宜庆、青岚等都在其中。
刚跨上台阶,不知是从哪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两三岁的小屁孩,不偏不倚地就撞在懿泽身上。
懿泽毫无防备,那孩子已经摔倒在地,蹲坐在台阶上大哭起来。
她正要伸手去扶,却不知是哪里来的手掌,重重地甩了她一个耳光,并朝她厉声斥责:“不长眼的奴才,竟然敢冲撞十二阿哥!”
懿泽的心中,顿时有十万匹草泥马奔过。
从神界到人间,还从来没有谁敢甩过她耳光!她抬头,看到打她那人的装扮,也不过是个普通宫女而已!
想也没想,懿泽就又一巴掌回敬了去,然后抱起十二阿哥永璂,指责道:“我撞他还是他撞我?你眼瞎吗?”
有几个站在后面的秀女见到此景,都面面相觑,因为她们认得,那是皇后的贴身侍女萧韫,可不是好惹的。
萧韫自幼服侍皇后,陪皇后入潜邸、入宫,她二十五岁时年满出宫,本是择定了婆家的,谁知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死了,因此得了个命硬克夫的名声,被家人认为是不祥之人,十分嫌弃。
皇后遂又派人接回萧韫,继续留在身边服侍,以萧韫的资历,莫要说秀女,就算是妃嫔,也得敬三分。
但是,懿泽并不认识。
不用说,懿泽惹上麻烦了。
果然,萧韫脸色大变,立刻做起势来,将永璂抢回,又向左右侍卫下令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这个没有规矩的奴才抓起来?”
懿泽还在纳闷着,小小的宫女怎么能对御前侍卫发号施令?
没等她想明白,她已经被侍卫按住臂膀,弯下了腰。
“慢着!”有个慷锵有力的声音,阻止了侍卫的行为。
周围的人,通通下跪高喊:“给五阿哥请安!”
萧韫也微微屈膝,做了个福,淡淡道了声:“恭迎五阿哥。”
五阿哥永琪走到近前,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敢问萧姑姑,何事大动干戈,要惩治一个刚入宫的秀女?”
懿泽被侍卫控制着,没能回头,但听到了永琪的声音,似乎觉得有那么点耳熟。
“此女无状,撞了十二阿哥,奴婢侍奉皇后娘娘,不敢不尽心尽力,依照宫规处置,还望五阿哥不要干涉。”萧韫虽然口中自称奴婢,说起话来却比五阿哥还要傲慢三分,那神情好像就是嫌永琪多管闲事。
永琪笑道:“翊坤宫的事,自然是姑姑做主。可是,今日皇阿玛唤我来此,我遇到十二弟,逗他玩耍,才使他撞到了人。此事归结起来,是我的错,还请萧姑姑不要处置错了人。”
宫人们因看到永璂摔倒,早已报知皇后。皇后听说,匆匆跑出殿外,见永璂在萧韫怀中,并无异样,稍稍放下心来。被皇后请来观礼的纯贵妃和嘉贵妃,见皇后出来,也跟了出来。
乾隆也随后走出,身边还带着他如今最宠爱的令妃。
彼时永璂还在啼哭,令妃眼尖,先从萧韫怀里抱过永璂来,一边哄着一边走回乾隆身旁,一脸心疼地说:“这孩子,可是摔着了?还是吓到了?哭成这样,可真叫人心疼!”
乾隆看了一眼永璂,并未多语,目光只落在永琪的身上,问:“何事在此喧哗?”
永琪拱手回道:“启禀皇阿玛,儿臣入殿来拜见皇阿玛,先遇到了十二弟,逗他玩耍,不慎引他撞到了人,摔了一跤。儿臣正在向萧姑姑陈情,还请姑姑执行宫规,处置儿臣。”
言罢,乾隆尚未发落,皇后立刻厉声斥道:“萧韫,你怎可如此无礼,对五阿哥不敬?”
在乾隆面前,萧韫不敢造次,因此慌忙下跪:“奴婢不敢,奴婢无意冒犯五阿哥,还请皇上恕罪,请五阿哥恕罪。”
令妃抱着永璂,走到乾隆身旁,陪笑着,像是要替萧韫求情一般,笑道:“皇上,想来都是一场误会,兄弟们玩笑,萧姑姑不知情况,又护主心切,才冒犯了五阿哥,本来没什么的,奴才们一传话,倒以为真有什么似的。”
以令妃位分,完全可以直呼萧韫的名字,只因她是宫女出身,先时称萧韫为姑姑,后来虽然得了盛宠,却习惯了这样的称呼,尤其是在乾隆面前,她一定要显出自己的谦逊。
每次听到令妃这样称呼,萧韫就不由得心生佩服。令妃唤这一声姑姑,何止是在表达自己的修养,简直是将了皇后一军,时刻提醒着皇后,曾经不打眼的宫女早已恩宠超越了中宫。
嘉贵妃就站在令妃身侧,听了令妃求情的嗲嗲语气,十分不屑,淡淡应了一句:“令妃这话说得还真是有道理,好在摔得不是你的儿子。”
令妃闻此言,不过略微一笑,她习惯了嘉贵妃一向尖酸刻薄,且目中无人,因此又面向嘉贵妃,笑道:“嘉贵妃娘娘可误会嫔妾了,嫔妾知道,娘娘是心疼十二阿哥,嫔妾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咱们只管这么说,岂不让五阿哥误会是怪罪他之意?”
嘉贵妃正眼不看令妃,也懒得搭理她,随意地放下方才抬起的胳膊,却不知怎么听见令妃惊叫了一声。
嘉贵妃再抬头看时,令妃已经摔了下去,眼前正是翊坤宫正殿往院落行进的几层台阶,并不高,但令妃却顺着那几层台阶滑了下去,摔倒在秀女们面前,昏了过去。
令妃怀中的永璂也早摔到了一侧,一动不动。
“妡妧!”乾隆惊慌地叫了一声,忙奔到令妃面前,抱着令妃,发狂一样地向周围喊:“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宣御医?”
陈进忠忙吩咐几个太监去太医院传话。
皇后有孕在身,不能跑,她紧张兮兮地走到了永璂身旁,看到永璂的额头在流血,泪如雨下。
她想要抱永璂,但身体沉重得几乎蹲不下来。
萧韫生怕皇后动了胎气,忙叫宫女们将永璂抱去殿内,永琪也跟着一起进去看永璂的伤势。
嘉贵妃愣了半天,又似乎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忙对着乾隆喊:“皇上,臣妾没有碰到令妃,绝对没有!”
乾隆才没功夫搭理嘉贵妃,抱着令妃去了偏殿。
秀女们被晾在了这里,也没人再理论懿泽方才撞到永璂、或者得罪萧韫的举止了。
令妃被暂时安置在偏殿的卧榻上,御医还没有到,她已经醒了。
“妡妧……”乾隆看到令妃醒来,激动万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几乎不知道说什么了。
“皇上……十二阿哥……十二阿哥是不是摔了?”令妃微弱地喘息着,眼神中都是焦急。
乾隆只好点了点头。
“臣妾对不起十二阿哥……臣妾……”令妃瞬间淌出两行眼泪,痛心地自责,却刚说了一两句话就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乾隆安慰着令妃,一面也让人去看永璂的情况。
又过了片刻,来了两个御医,分别来为永璂和令妃诊治。
谁知令妃刚见到御医,就催促着御医去看十二阿哥,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诊治,一定要两位御医都先救治十二阿哥。
乾隆拗不过她,只好让御医离开。
乾隆看着令妃,无奈地叹息着,问:“你又何必如此?”
“是臣妾摔了十二阿哥,若是十二阿哥未能醒来,臣妾便是病死,也断然不能就医。若不能心安,治好了又有何用?”令妃哭哭啼啼,眼睛几乎都要肿了。
“怎么能怪你呢?明明是嘉贵妃……”
“嘉贵妃娘娘没有撞到臣妾,是臣妾自己站得离台阶太近,才不小心摔了,都是臣妾一个人的错,与他人无关。”令妃的眼神,和她的语气一样肯定。
“你又这样,总是把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乾隆似乎有些生气了,道:“你在景仁宫时受了嘉妃多少气?还护着她?”
“臣妾所说,都是实情。”令妃低着头,似有千言万语,只是斜靠着枕头,不多说话,坚持着自己的固执。
乾隆抬起令妃的下巴,盯着她问:“为什么总是在乎别人超过自己?”
令妃喃喃而道:“皇嗣是国之根本,十二阿哥又是唯一的嫡出,臣妾怎能不挂念?”
“那你自己呢?”
“没有了臣妾,自然还会有其他更好的女子服侍皇上。”
“其他女子?”
“后宫眼见又要添新人了,少一个臣妾,又有什么关系?”令妃似乎不太敢抬头,却又悄悄地抬头,瞥了乾隆一眼,眼睛里闪过的,不知道是撒娇,还是吃醋。
乾隆笑了一下,说:“朕一会就吩咐,今日的秀女,全部撂牌子。”
“皇上这不是要让臣妾当罪人吗?充实后宫才能为皇上开枝散叶,皇上怎能因为臣妾一句玩笑话……”
“不!是这些秀女太不懂规矩,十二阿哥都昏迷不醒了,朕岂能再册封她们?”
果然,乾隆立刻就下令遣散秀女。
陈进忠领了命,便到院中吩咐所有等待的秀女们:“今日就散了吧,明日一早,诸位便可出宫回家。”
懿泽感到一头雾水,这就算落选了吗?这跟没有觐见、没有参选,有什么区别?
秀女们没有一个不吃惊的。
青岚的神情尤其紧张,追问道:“陈公公,我们还一个都没有入选呢?怎么就回家去?这……这是什么意思?”
陈进忠冷笑一声,问:“入选?十二阿哥还昏迷没醒呢!选什么?选你们来祸害皇嗣?还不赶快散了!”
听了这句,懿泽没有疑问了,她的确是已经算是落选了。努力了这么久,机会失去得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懿泽原以为,“神”到了“人”间,胜过凡人是轻而易举的。后宫的晋升套路她都已经盘算好了,谁知道连门都没挤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