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嫱低头答道:“在刚来王府当丫鬟,假装失忆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和孟冬,我在王爷的香炉里放了迷魂香,我也告诉过你们,我是被指派来谋害王爷的。可惜,你们只是当时听了,过后很快就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了。你们不相信我说的真话,却更相信我后来编造的谎言。”
懿泽进一步逼问:“指使你的人是谁?”
“我不能说,说了,我明天就会死。”
“不说你现在就会死!”懿泽剑锋又向前一步。
胡嫱闭上了眼睛,却默默在心里打赌,懿泽不会杀她。
果然,懿泽的剑又向前了一丁点,抵住了胡嫱的颈部,刺出一丁点血迹。突然,剑又被放下。
胡嫱睁开眼睛,轻轻地说:“多谢……”
懿泽背过身去,问:“既然要害他,为什么还要让太医去揭穿?”
胡嫱苦笑着问:“你觉得,如果我真的要害他,他还能活到今天吗?”
“所以,你放迷魂香只是被迫得了?”懿泽很疑惑。
胡嫱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
“说人话!”懿泽喝出这三个字,剑锋又挥过胡嫱的颈前。
胡嫱潸然泪下,喃喃而道:“我只是想劝他跟我走。我知道,这里有很多人要害他,所以想劝他离开京城,离开是非之地,劝过很多次,可他都不听我。我做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他的处境有多危险,逼他跟我离开这里。可惜……他还是固执地不肯……我知道,肯让他拿命来赌的,只可能是一件事,就是他舍不得离开你。”
懿泽不做声,转身望着高耸的林木,她的世界和那片密布的丛林一样黑暗,看不到一丝光明。
胡嫱突然跪下,握住懿泽的裙摆,张口叫道:“姐姐,我求你……”
“不要动不动就给我下跪,我不吃这一套,这一点,需要我告诫你多少次?”懿泽冰冷的言语,打断了胡嫱的哀求。
胡嫱却不死心,仍然哭求道:“如果你心里对王爷还有一点点关心,就请你劝他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我求你,求你跟他一起走……”
懿泽冷笑一声,问:“怎么个‘走’法?我从没听说过,私奔还有三个人一起走的!”
胡嫱仰头望着懿泽,泪如泉涌,声音颤抖着说:“如果你愿意跟他走,我会离开他,和他断得干干净净,从此在他的生命中消失。只要……只要你是真的肯重新接纳他……”
懿泽低头看胡嫱的脸,胡嫱的眼神中饱含着无私的爱,能有多大的让步,爱就有多深。
如此深刻的爱恋,哪里是说断就断得了的?
懿泽又冷冷地问:“你离开他,那你的女儿呢?”
胡嫱又答道:“如果你愿意接纳她,就让她和你们在一处。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带女儿一起走。”
“女儿留在我们身边,你会舍得一辈子不来看一眼吗?你带走女儿,他就能做得了一个抛妻弃女的人吗?”懿泽摇了摇头,笑道:“何必假装能成全别人?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是为了向我展示一下,你爱他有多深吗?”
“不!”胡嫱仰望着懿泽,泪流满面,悲恸地哭道:“我只想让他活着!我真的只想让他活着!”
懿泽冷笑道:“你是要向我证明,你比我爱他。”
胡嫱哭泣着,抱住懿泽的腿,苦苦哀求道:“姐姐,你相信我,他只有离开京城才能活……求你救他……只有你才能救他!”
“你不害他,他自然能活!”懿泽甩开胡嫱,抽身离开。
滢露在院中听到外边林子里有些异样的声响,跑出来看到胡嫱跌在地上,而懿泽的背影远去。
滢露忙上前扶起胡嫱,这才看到胡嫱的脖子上有血,吃惊地问:“你受伤了?我帮你叫太医!”
胡嫱扯住滢露的胳膊,不住地摇头,欲言又止,只是梨花带雨地止不住哭泣。
次日,胡嫱在脖子上系了一条小丝巾,遮住伤口,带着两个孩子来到紫薇寒舍看永琪。
玞婳和绵亿就在藤琴书屋里追逐打闹,滢露和玥鸢都在旁边看着,永琪虽难以起身,看着孩子们天真快乐的模样,心中也能增添几分欣喜。
一时孩子们玩闹到床边,齐齐趴在那里看永琪,永琪一手握住绵亿的小手,一手拉过玞婳,笑道:“儿女双全,我也算个有福气的人了。”
望着永琪这苦中作乐的微笑,胡嫱忍不住抹泪。
永琪笑问:“傻丫头,哭什么呢?”
胡嫱含泪笑着,摇了摇头,又忙止住了眼泪。
绵亿走得还不是很稳,说不好就会摔一下,胡嫱时不时上前扶一把,或者帮他清理障碍物。
绵亿十分调皮,在胡嫱弯腰时,伸手一扯,就把胡嫱颈部的丝巾扯了下来,拿在手里挥舞着玩。
永琪本来正看着绵亿发笑,一眼瞥到胡嫱颈前的伤口,用手按着床就要起身,却在起身时感到头晕目眩,又一下子躺下。
胡嫱忙丢开绵亿,跑到永琪身边,问:“你怎么了?”
永琪摇了摇头,声音很低地说:“躺久了,想坐都难。”
胡嫱听罢,就替永琪捏捏肩膀,捏捏胳膊,帮他疏散浑身筋骨。
永琪轻声地问:“你脖子的伤哪来的?”
胡嫱愣了一下,继续帮永琪揉捏着,低头答道:“不小心碰伤的。”
“做什么能碰到那里?你是怕我看见,故意遮住得吧?”永琪吃力地问着话,多说几句便觉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胡嫱忙解释道:“我真的没什么,就是捡东西时,这里正好碰到了簪子,你就别问了,省省力气吧!这点小伤有什么好问的?”
永琪长叹一口气,想起在围场的自己威猛如虎,骑射猎物手到擒来,一箭可以双雕,不想今日,竟然连说几句话都费劲。
晚间,胡嫱离开之后,永琪吩咐卓贵,悄悄去问滢露,看看胡嫱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卓贵问过之后,回来告诉永琪:“那多半是索格格刺伤的,就昨晚在望雀楼的外边没多远,滢露听到不对劲,过去亲眼看到索格格提着剑离开,胡格格摊在地上,脖子正在流血。可无论滢露怎么问,胡格格就是不说发生了什么事。”
永琪点点头,心中默默合计着,许多事不必追查也想得明白,懿泽和胡嫱之间的恩怨,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他与懿泽之间早已打了死结,就如胡嫱所说,他的等待早就没有意义了,他到底还在等什么呢?
这辈子,他已经亏欠了胡嫱太多,为什么还要一而再的亏欠?
选择懿泽和选择胡嫱,到底哪一个会让自己过得好,这个答案再明白不过,他又在坚持些什么呢?
所有的道理,永琪心如明镜,可是,没有用,他说服不了自己。
他想不明白,曾经满心期待的、努力争取的,终于拥有的、唾手可得的,为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从望雀楼附近回来后,懿泽一直琢磨着两个问题,一个是永琪的重病到底是真的还是胡嫱制造的假相,另一个问题是关于胡嫱。
曾经的胡嫱当然是被指派来谋害永琪的人,但现在的胡嫱呢?
懿泽不能确定,她默默盘算着,胡嫱如今是永琪最信任的人,也是永琪最近身的人,如果胡嫱仍然有害永琪之心,永琪必然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里,懿泽有点隐忧,她默默观察着永琪接下来的变化。
与她想象的一样,不再熏香之后,永琪的精神渐渐有了恢复之势,也稍微有了些力气。
于是,懿泽疑心永琪的病并没有众人想象得那么重,前些日子的病势沉重多半是被迷魂香误导了。
而胡嫱投毒的目的,无论是为了谋害永琪,还是为了逼永琪离开京城,这都是对懿泽有威胁的。
懿泽迫切地想知道,在幕后指使胡嫱的那个人到底会是谁?
懿泽以前怀疑过皇后,怀疑过令妃,怀疑过太后,因为她们都曾利用过胡嫱。眼下皇后已然活得十分凄惨,不太可能是那个仍然能威胁到胡嫱的人,至于另外两位,正是当今后宫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自然威胁得了胡嫱。
懿泽想起南巡在杭州时,太后单独见她说的那些话,太后知道茱洛和丹阳,而胡嫱知道关于梦神的不少东西,胡嫱还为太后办了不少事。
这样一想,懿泽觉得,太后很有可能就是胡嫱的幕后指使者。
是夜,懿泽隐身来到望雀楼,在胡嫱睡着之后,拈着胡嫱的发丝进入胡嫱梦中。
身处梦中的人,大多难以察觉自己在做梦,意识也有些许模糊。胡嫱只觉得自己走进一扇门,竟是一道宫门,定睛去看,那似乎是太后所居的寿康宫。
胡嫱心中好生奇怪,她自嫁入荣王府,就很少进宫了,这是为了什么事情,竟然跑到宫里去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胡嫱看到迎面也有人正在往自己这里走。
那人正是太后,她扶着莫禾的手,身后还跟着两排宫女。
胡嫱忙原地跪下,给太后行礼:“奴婢参见太后。”
太后也站住了,笑盈盈地问:“是胡嫱啊?哀家交待你办的事,你办得如何了?”
胡嫱听了这句问话,脑海中一片混乱,开始拼命地思索,她能想起的太后交待的任务,似乎全都是与香妃有关的,别的再也想不起来。
她不敢怠慢,忙低头答道:“回太后,香妃娘娘早已离宫多年,不知太后问的可是这个?”
太后神秘地笑着,道:“哀家问的,不是香妃。”
胡嫱更加糊涂,只好请罪道:“奴婢该死,奴婢愚钝,实在想不起,除了与香妃娘娘有关的事以外,太后还吩咐过奴婢什么事。”
太后的神色变得不太高兴了,瞟了胡嫱一眼,用生硬的语气说:“你再仔细想想!”
“奴婢……奴婢真的想不起来……”胡嫱心中开始发慌,可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
太后突然发火道:“来人,杖刑伺候!”
几名宫女拖着胡嫱,强行按在长板凳上,胡嫱挣扎着哀求道:“太后息怒,奴婢岂敢违背太后?求太后明示一二,奴婢若没有尽心为太后效力,甘愿领罚,可奴婢实在不知太后所问何事!”
太后懒懒地说:“好吧,哀家就提示你一点,哀家问的,是关于荣亲王的事。”
“荣亲王?”胡嫱又拼命地想,还是想不起来,却不敢对太后说想不起来。
太后一声令下:“打!”
胡嫱又想为自己开脱求情时,抬头猛然看到,按压自己身体的宫女之中竟然有一个是旌筠,顿时惊吓万分,大叫一声,从长板凳上滚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摔,让胡嫱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慌忙坐起,她心跳加速地喘着气,摸摸自己,浑身都在冒冷汗,再看四周,确认还在望雀楼,在自己的房中,胡嫱这才松了一口气。
胡嫱复又躺下,却难以再次入眠,她感到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