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荣王府之后,懿泽让卓贵去打探消息,以确定那天她离开雾灵山之后,人间都发生了什么。
卓贵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消息灵通,很快就搜集来了一大堆情报。
原来那天,在她去追蛟龙之后没多久,乾隆就带着侍卫禁军赶到了雾灵山脚下,碰到了琅孉、以及从山上下来的幸存士兵,并从士兵口中得知了山顶发生的一切。
乾隆便让禁军上山搜寻,将活着的、死去的人都带了回去,送还各家,其中也包括将孟冬的遗体送回履王府。
当时被永瑆集合上山的士兵,共有三十六人,侥幸逃命的有十一个人,其中三人受了重伤,七人受了轻伤,毫发无损的只有一人,就是急中生智抱起琅孉的那个,也是箭法最好、一箭向高空射中懿泽手臂的人。
而永瑆本人,也算幸运,在乾隆搜寻时,被发现挂在树枝上昏倒了,救了回去,伤得不轻,但还能治。
得知此事的同时,懿泽也知道了永瑆与所有士兵都签了生死契约的事。
永瑆既然生还,自然不能赖账,为安抚死去士兵的家人,他分家后攒了十几年的积蓄,被耗掉得所剩无几,不得不要求府内上下过着更加勤俭节约地生活,以至家中怨声载道,也十分无奈。
此外,乾隆又在如蛟人间的母家之中,另召了一位汪氏女子入宫,册为惇妃,以顶替琅孉生母的位置,接替抚养琅孉之职。
其目的,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尽可能让关于蛟龙的传闻在宫内外销声匿迹,希望琅孉的未来不会受流言蜚语的影响,能够正常地长大成人。
过了几天,乾隆传懿泽入宫,在养心殿单独召见,连贴身服侍的太监毛团都被打发外边守着。
懿泽来到养心殿,还像过去一样,按照规矩行礼。
乾隆的架势,一半像是要嘉奖,一半像是兴师问罪,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朕最爱的公主骗出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懿泽道:“皇上恕罪,也实在没有别的主意,若不如此,奴婢又如何完成得了皇上的嘱托?”
“就算你是去执行朕的命令,折了公主,你也一样有罪!”乾隆冷笑一声,道:“幸得公主无恙,不然,朕一定跟你们算账!”
“可是……孟冬死了。”懿泽黯然神伤,在执行计划之前,她一直担心着小公主的安危,还差点因此跟孟冬争吵,其结果是,小公主的幸福如旧,孟冬却与世长辞。
这个结果,太讽刺,也太让她心痛了。
“朕知道。”乾隆也长叹一声,道:“永珹生前是履郡王,朕已经拟旨,追封他为亲王,孟冬追封为履亲王妃,丧仪就参照亲王嫡妃之例。另外,再封绵惠为履郡王,朕正在为他物色一个贤淑的福晋,以慰孤独之苦。”
懿泽知道,这些死后殊荣,其实没什么用,只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但若能给绵惠一些安慰,也总算有点意义,于是拜道:“奴婢替孟冬,谢皇上恩典。”
乾隆又道:“朕今天叫你来,主要是为了告诉你关于十五阿哥的事。朕说的十五阿哥是谁,你心里有数,朕就不解释了。
先前,朕承诺过孟冬,若你平息蛟龙之事,就对你论功行赏,如今你已经做到,朕也该兑现了。朕预备昭告天下,册立十五阿哥为皇太子。
但昨晚,他对朕说,别的他也都理解、接纳,也会努力,只是关于名字,他无法接受‘永’这个字辈,说实在不敬。朕思虑,他所言有理,所以,朕与他商定,改了名字,你过来看一下。”
说着,乾隆提笔,在桌案上写了两个字。
懿泽便走到乾隆身侧,低头看到了纸上的两个字,是“颙琰”。
懿泽笑道:“既然这是皇上和阿哥共同的意思,奴婢自该从命,也多谢皇上体恤。”
乾隆点点头,又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朕还有另外两个要求,你必须做到。”
懿泽又微微行礼,道:“皇上请吩咐。”
乾隆道:“第一件事,你要好好地照顾你家里的绵亿,教他该学的一切,让他变得和所有正常人一样。第二件事,等做完了该做的事,你必须死。”
说到这里,乾隆又似强调一般:“朕知道,你是神仙,不会轻易死去,但大清未来的新君,不可以被神左右,朕也不允许他身边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不能以常理解释的事情发生。”
乾隆诙谐地笑着,戏谑性地低声补充了一句:“想必你们神仙的地盘,也是不会轻易允许凡人涉足的。那么同样道理,朕的地盘,也不太喜欢有凡人以外的人占着,你懂么?”
懿泽忽然记起,她潜入如蛟梦境时,如蛟告诫过她的一句话:“天帝和魔君,还有人间的皇帝,都是假仁假义、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他们都惯于过河拆桥!我若交出魔珠,我的死期就到了。你若杀了我,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事实,真的被如蛟说中了,当魔珠离开了如蛟之后,如蛟果然死了。她除掉了如蛟,现在,乾隆命令她必须死。
懿泽淡淡一笑,不过,自永琪死后,她对活着本不眷恋。
死,也未尝不可,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孩子。
乾隆似乎看透了懿泽的心思,笑道:“你放心,朕会好好地栽培颙琰,等到朕认为他羽翼丰满时,就禅位于他,朕会退位做太上皇,扶持他把江山坐稳。
这样,等朕归西的时候,大局已定,就算是了解内情的人,也不好作乱了。何况,宫中、朝中,总是处在新人不断代替旧人的过程中,时间久了,一切都会真假难辨、虚实难猜。
这个,也是孟冬之前给朕出的主意。如果朕手把手地带着他,他还是不能把江山坐稳的话,那就是他的能力问题了。但朕料想,也不可能如此。”
听乾隆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懿泽也只好答应了,道:“皇上的心意,奴婢都懂了。皇上赐死,是圣旨,奴婢岂能抗旨不遵?”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肯定是要亲眼看着新君即位才放心的,朕也得能看到你死才放心……”乾隆思索着,饶有深意地说:“那么就……新君即位之日,便是你的死期,如何?”
懿泽跪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道:“奴婢叩谢皇上隆恩。”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像是谁不小心碰到了门。
乾隆抬头,留意到,有个人影贴在门外。忽然,又听见毛团从别处赶来,喊了一句:“贝勒爷这是怎么了?”
乾隆一阵不快,向门外喊问:“谁在外面?进来!”
毛团忙带人进来,乾隆看到,方才贴门而立的人是永瑆。
永瑆浑身多处缠着纱布,还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也无法下跪,就站着扶着拐棍,以躬身低头的方式向乾隆见礼,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乾隆先没理会永瑆,却问毛团:“朕叫你在廊檐外守着,你干什么去了?这么大个人,都轻轻松松地站在门口了,还要你何用?”
毛团惊慌地跪下,叩首道:“皇上明查,奴才一直是守着的。贝勒爷要求见皇上,奴才跟他说皇上这会儿不得空,他说他就在院里等,奴才看贝勒爷这样,哪能一直站着?就去旁边屋里搬了一把椅子,不想就这么点功夫,回来就看到贝勒爷在门外了!”
乾隆冷笑一声,朝毛团吼道:“滚出去!”
毛团吓得一身冷汗,忙灰溜溜地继续出去守着。
懿泽站在乾隆身边,看着永瑆满身的伤,心里也别有一番滋味。
从雾灵山回来后,她也考虑过,出于道义,她应该去看望永瑆的。
可是,她不敢去,她害怕和永瑆的交集更多,只会给两人都带来困扰。
那样,不如不见。
可是没想到,他们却在这里碰了面。
乾隆瞪着永瑆,问:“你在门外听见了多少?”
永瑆低着头,几乎不敢看乾隆,弱弱地答道:“儿臣什么都没听见。”
乾隆冷笑了一声,问:“什么都没听见?是在山上把耳朵给摔坏了吗?”
永瑆战战兢兢地站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乾隆忽然拍案怒吼:“混账东西!你不知道朕最讨厌人偷窥偷听吗?”
“儿臣知错……”永瑆被乾隆的吼声吓住了,不假思索就跪,一时间忘了身上的伤,拐杖也没扶好,一下子摔了下去,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