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钿是在观保家长大的旧仆,熟人很多,平时偶尔也会去串门子,因此她到御史府后,见到她的人都以为悉数平常,除了问候打招呼以外,也不会过多留意。
据金钿之前去串门的印象,在宜庆被发配为奴之后,并没有在御史府出现过,而且,观保夫妇也从来没派人寻找过宜庆。
倒是在懿泽失踪那些年,观保夫妇都没少费工夫找懿泽。如今观保已经不在人世,夫人陈氏作为一家之主,应该是十分孤独的,却还是没寻找过宜庆。
金钿觉得,以陈氏对宜庆的偏爱,不可能任其失踪多年却不闻不问,所以,她们很有可能是私下有联络的。
这么想着,金钿就来到陈氏的住处附近,她刚走近窗下,就听到了陈氏极其慈爱的问候:“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手上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金钿意识到陈氏房中有别人,就疑心是宜庆,于是她屏气凝神,将耳朵贴近,果然听到了宜庆的声音:“我今天是背着主人偷偷跑出来的,就是想跟娘说一声,我真的好想你。”
陈氏道:“想娘就回来住吧!你到底是在哪里做事?怎么那么不自由?回家一趟,还得偷偷的?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你何必去做这种伺候人的差事?”
紧接着,金钿听到了宜庆的哭声,哭道:“我现在这个鬼样子,最怕见到以前认识我的人,我还是不回来了。”
陈氏心疼地说:“不准这样,娘又不嫌弃你,也不会逼你找婆家,你就在家当一辈子的千金小姐,不好吗?”
“不好!我必须做一件事!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庆儿!等等!”
金钿听到这两句,忙向后一躲,躲在房屋的侧面,只露出一点头,偷窥着门。
宜庆走出屋门,陈氏又追了出来,劝道:“留下陪着娘,好不好?娘求你了!”
宜庆摇了摇头,她擦了眼泪,蒙上面纱,从御史府的后门出去了。
这个过程,让金钿大开眼界,她看到的宜庆,居然是毁容的,压根就认不出是当年的宜庆,只有声音,还像是当年那个声音。
可是,金钿却觉得毁容后的宜庆仍然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一个记忆从金钿脑海中闪过,就是陪懿泽伴圣驾去木兰秋狝那年,在围场行猎时,皇贵妃抱了绵亿,却被一个鬼脸宫女吓得差点摔了绵亿,那个鬼脸宫女的模样,似乎就是今日的宜庆。
再想起当时绵亿差点摔了出事,从结果导向,那极有可能是宜庆想要报复懿泽所为。
这样分析,金钿更加肯定,宜庆就是当年那个鬼脸宫女了,难怪她当时总也觉得背影极熟。
金钿继续思索着,孟冬说过,宜庆背后的人才是真正害懿泽的人,那不就是鬼脸宫女的主子吗?
她记得,在木兰围场,鬼脸宫女的主子,就是当时被册封为“永贵人”的那位。
金钿忽又想起孟冬交待过的话,有了消息就得赶紧去行宫告知才好。
想到这里,金钿也不再管宜庆去哪,向人借了一匹马,飞快地往行宫跑去。
孟冬刚入行宫,就看见玥鸢在行宫门内站着,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玥鸢一看见孟冬,就忙迎上去叫道:“四福晋……”
孟冬低声道:“金钿也许一会儿会来,但她现在没有进宫的资格。你既然在这儿,就等等她的消息,我要赶紧去看看懿泽怎么样了。”
玥鸢点点头,于是继续等在这儿。
孟冬刚走到杏花春馆,正遇札兰泰走出。
札兰泰道:“三妃都在里面,你最好不要进去。”
孟冬听了,立刻转身往回走。
惇妃正在房内与颖妃、容妃说着话,忽一眼从窗内瞥见孟冬,只见孟冬刚进来与札兰泰打了个照面就立刻出去,心下更加感到诧异。
玥鸢在行宫门内焦急地等着,终于看到金钿骑着快马出现在宫门口,她忙往前跑去。
金钿也下马跑向玥鸢,一碰面,就气喘吁吁地说:“我已经知道害小姐的人是谁了,她就是永……”
说到这里,金钿忽然一动不动了。
孟冬刚从正大光明殿后面转过来,看见宫门口这一幕。
金钿突然倒在地上,眼睛随之闭上。
玥鸢吓了一跳,蹲下抱住金钿,摇晃着喊:“金钿,你醒醒!你怎么了?”
宫门内外的侍卫,看见金钿倒下,都把目光投向此处。
孟冬快步跑到跟前,蹲下将手伸到金钿鼻孔前试了一试,已经没有鼻息,她突然觉得好像是自己害了金钿,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告知玥鸢:“她死了。”
玥鸢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去看金钿。
围观过来的几个侍卫,听到孟冬说得那三个字,都不约而同地吓得后退了一步。
杏花春馆内,颖妃正与容妃说着话,突然发现坐在旁边的惇妃竟然伏案睡着了,一阵气恼。
容妃见了,轻轻推了惇妃一下,竟然没有动静。
颖妃站起到惇妃身边,用力地捶了一下,惇妃才惊醒,癔症地直起头来。
颖妃不满地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也不在状态?”
惇妃笑道:“我不是说了有些不舒服吗?还请姐姐谅解!”
颖妃冷笑一声,问:“你该不会是魂魄出窍、去做别的事了吧?”
惇妃笑道:“姐姐真会玩笑,我哪有那个本事?”
“算了!我没心思跟你说了,今天就到这儿吧!”颖妃带着怒色,瞪了惇妃一眼,带着宫女们出去了。
宫门口,侍卫们相互议论着,都说出了人命,得赶紧报知三位娘娘才行。
孟冬站起,脑子里乱轰轰的,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几乎要哽咽,因为她看到金钿死去的方式,和永珹是一模一样的。
玥鸢抱着金钿,哭个不住。
远处传来一声:“给颖妃娘娘请安!”
孟冬突然从凌乱中警醒,她意识到,玥鸢可能就要被抓了,她忙蹲下问玥鸢:“金钿刚才给你说了什么?”
玥鸢含泪答道:“她说她害小姐的人就是永……‘永’字后面就没了……”
“永?”孟冬愣怔着,脑海中更加慌乱,因为京城这个地方,名字里有“永”的人可太多了。
颖妃已经到眼前,向左右吩咐道:“把姜玥鸢带走。”
孟冬忙对颖妃说:“娘娘,玥鸢没有杀人,杀人的另有其人。”
“所以,我才要把她带走。”颖妃盈盈一笑,道:“等验了尸,不就都明明白白了吗?”
孟冬似乎听懂了颖妃话中有话,没再作声。她想,颖妃和永琰已经被乾隆质疑,颖妃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以颖妃的精明,被质疑了罪名必然是要还回去的,因此料想颖妃多半也在暗暗追查害死诚嫔的真凶。
玥鸢迷茫着,一直问“为什么抓我”,就被带走了。
被一起带走的,还有金钿的尸首。
宜庆回到杏花春馆,被惇妃扇了好大一个耳光。宜庆跪下,向惇妃道:“奴婢知错。”
惇妃将所有宫女都斥退到屋外,只有宜庆一人还跪在面前。
惇妃道:“你好大胆子,趁我一时走不开,你就敢偷偷溜出宫去?你差点害死我,你知道吗?”
宜庆含泪答道:“奴婢并非有意给娘娘添麻烦,只是……也许我就要死了,死前总要再见我娘一面。我没想到会那么巧被金钿盯上,我以前回家,从来没被人看到过!”
惇妃不耐烦地说:“少废话!你是不是怕死了?所以后悔了?”
宜庆摇了摇头,恨恨而道:“我从小在懿泽的光辉影响下长大,就没能过一天的正常日子,我早就恨死她了,她爱了我不能爱的、嫁了我不能嫁的,却还不懂得珍惜!我在皇陵备受欺凌,被火烧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是拜她所赐。我立过重誓,只要我还活着,就要跟她死磕到底,哪怕是同归于尽,也绝不后悔!”
惇妃点点头,道:“很好,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无法等待你对她的‘慢慢折磨’了,我需要她立刻死!越快越好!绝不能让皇上再公审她一次!”
宜庆不解地问:“上次皇上审她,不是风向挺好的吗?”
惇妃答道:“因为你今天偷溜出去这件事,风向可能要变了,你必须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宜庆并不知道惇妃的底细,只因她在皇陵辛者库服役将要满三年的时候,不幸陷进一场火灾。
她在那场大火中昏迷,醒来时得知自己虽然逃过一劫,却容貌尽毁,救她的人便是当年的永贵人、也就是现在的惇妃。
她为报救命之恩,在惇妃身边服侍,惇妃待她一直还算不错。
在木兰围场,宜庆曾动过害绵亿的心思,但没有成功,也就罢了。
永琪死后,宜庆深感吃惊和伤心,于是向惇妃暴露了自己和懿泽是双生姐妹的真实身份,并恳求惇妃助自己报仇。
但那些年懿泽失踪,无迹可寻,宜庆只能暗暗怀着报复的心思等待。
直到懿泽重回京城,惇妃便告诉宜庆,双生姊妹的生辰八字是极接近的,只要两人距离不远,稍稍做法,便可将两人的气运劫数绑在一起,这样,凡是宜庆受到的伤害,懿泽也会感同身受。
这次,懿泽被软禁于杏花春馆,宜庆又在杏花春馆内服侍,两人的距离便不可能远,且当下懿泽行动受限、又被神符限制了法力,正是宜庆复仇的最好时机。
而惇妃向宜庆声称自己学过些许玄门法术,可以助宜庆报仇。
懿泽这两日身上的伤痛与血迹,便是宜庆自残后所得伤痕的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