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走到永琪身旁,望着懿泽的背影,叹道:“她又说她不是那个五嫂,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她会不会真的不是五嫂?”
永琪没有吱声,默默往前走去,走上了园子围圈的复廊,复廊连接着园内的山、园外的水,永琪走到复廊的漏窗前,挨个看一排形态各异的漏窗,欣赏着每个漏窗的花样,或如荷花、或如桃花、或如石榴,雕刻得都是那么精美、那么细腻。
琅玦跟在永琪身后,呆呆地问:“五哥,你怎么了?”
永琪忧伤地笑着,手扶漏窗,说:“你看,这漏窗多好,从内遥望园外,外面空旷之景在虚实相间,从外窥测园内,里边的山石花木随步移而景异,彼此之间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看得见又看不全,才有这‘景中有画,画中有景’的美感。若是有人好奇心太重,嫌里边看外面看不清、外面看里边又可望而不可及,偏要把这墙砸破,再没了遮挡之物,里外相互一览无余,好的、不好的都在眼前,不想看见也不行了,还掉下来一堆破砖烂瓦,砸得人脚疼。再想要恢复原来的墙面,找回原来的景色,却发现早已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琅玦听了,似有所悟,又难免替永琪感到心伤。
晚间,永琪又没有睡意,闲步行宫时,偶然发现池塘低洼处有一两只萤火虫,这倒是他从前没怎么见过的,一时兴起,就捉住了。
萤火虫到手后,永琪忽然心里有了个主意,不知道懿泽看到了这会发光的虫子,是不是也会因为罕见而多看几眼,于是他向小太监借了一个装蝈蝈用的小笼子,沿着水边专程去捕捉,捉了有一大把,都放在一起。
次日,永琪交待琅玦,在天黑之后,务必把懿泽带到行宫花园中的一座小土丘上,他会提前静候在那里。
到晚膳后,琅玦便按照永琪之意,将懿泽约了出来。
现在约懿泽见面倒是一点都不难,只要琅玦称有话要与懿泽说,懿泽就会随着琅玦走,懿泽当然知道琅玦要说的话多半都与永琪有关。
南巡路上,永琪用这种方式约见懿泽了无数次,只是每一次见面的结果都让人很泄气。
这一次,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琅玦引着懿泽步入了花园,两个人且走且谈,依然主要表现为琅玦在说,懿泽在听。
左右是闲聊,聊什么都一样,琅玦当然要聊自己关心的事,她最担心的问题就是,眼前这个懿泽根本不是永琪心心念念的那个懿泽,因为无论永琪怎么花费心思,都不可能打动一个陌生人,这样煞费苦心,岂不是白费功夫?
也不必卖关子,琅玦坦诚地向懿泽交待道:“你也知道,我不擅长什么‘抛砖引玉’,有个问题,我就直接问了,我就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跟我五哥一起祭天酬神、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那个五嫂?”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懿泽淡淡地笑着。
“五哥不在这里,得罪你的人又不是我,看在咱俩以前的情分上,你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吗?”琅玦的目光和语气,有点像恳求。
懿泽稍微变得严肃了一点,答道:“不是我,还能有谁?”
“我就知道,格姆女神跟索绰罗·懿泽根本就是一个人嘛!”琅玦听到懿泽这么说,总算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又不解地问:“可是,你为什么总在五哥面前把自己变成两个人呢?”
懿泽没有作答。
琅玦又说:“我记得,碧彤福晋刚开始和你共侍一夫的时候,你们俩总爱相互找麻烦,就没消停过!后来,五哥和胡嫱偷偷好上了,听说你很生气,天天变着法地捉弄胡嫱。这两个都还算弱女子,也都敌不过你,你却丝毫不愿退让,五哥说,那是因为你的眼里从来揉不进一粒沙子。可如今的万福晋,仗着皇阿玛的偏心,换了个姓氏就进王府顶替了你的位置,还做出一副贤惠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在人前显摆自己无所不能,比碧彤和胡嫱可都过分多了!你竟然一点也不在意,任凭她去抢你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总不至于因为她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表妹?”
至此时,她们已经到达了永琪指定的小土丘,这个小土丘半边平缓、半边陡峭,琅玦和懿泽就是从平缓的那边走上来的。
到了顶部,看到前方陡峭,不好下去,琅玦假装自然而然停住了脚步,心里却很明白,永琪就在陡峭那边的下面藏着。
懿泽也随之停住了步伐,平静地回答:“因为,瑛麟是个有能耐的人,曾带领过天下会数万义士,擅长驭人,她做福晋,更有利于把永琪推上皇位。”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和五哥在一起,只是因为五哥有望做皇帝?只要能把他推上皇位,谁做福晋你都无所谓?”琅玦充满疑虑地追问着。
懿泽答道:“不止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永琪在下面听到,又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琅玦怕永琪伤心,有点不敢往下问了,可她又极关心永琪的未来,忍不住又往下问:“那……那万一,万一我五哥没当上皇帝,你是不是就会立刻抛弃他?”
“不错。”懿泽回答得很及时,好似一点也不用思考。她说话的样子,总是丝毫不带情绪。
这下,连琅玦都觉得心凉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懿泽,问:“五嫂,你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我不信!我不信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五哥!”
懿泽又不答。
“还是……还是你后来爱上了胡云川?故意用这种态度来报复五哥?”琅玦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弱弱的,她害怕永琪听到这种问题会突然暴跳如雷,可是好奇心又使她非问不可。
懿泽淡淡答道:“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也没有必要报复任何人,神族从不屑于与凡人结下爱恨情仇。”
琅玦失望地看着懿泽,不知道还能再问什么。
懿泽不会主动说话,于是这里开始变得安静,因为是夜晚,所以更安静。
静谧中,她们的脚下突然飞上来无数只萤火虫,飞到她们的身边,飞得越来越分散,环绕着她们飞舞着。
琅玦起先并不知道永琪居然还准备了这个,看到萤火虫舞动的点点星光,心中有些小小的惊讶,惊讶之余,情境的美妙也让她感到一丝欣喜。
她忙看了一眼懿泽,懿泽还是那个脸色,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永琪往小土丘外侧走了几步,出现在琅玦和懿泽的视野当中,抬头看着懿泽,怀着满心的诚意和期待,说:“我愿意为了你,继续在皇阿玛身边做个听话的皇子,我也会努力争取皇位的宝座。能不能请你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能像一个正常的妻子,用平常心去对待我,好吗?”
懿泽冷冷笑道:“王爷既然是要谋皇位的人,应当把心思都放在政事上,怎么还会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未免太幼稚了吧?”
既然懿泽只以大事为重,永琪也只好用这个立场来将她一军:“你现在已经失去了福晋的名分,难道不该把心思放在讨好丈夫上面吗?如果再没了我对你的感情,你还能有什么资本来做未来的皇后?”
“那应该是你做了皇帝之后,我才有必要做的事。这么早就开始做,万一你没当上皇帝,我不就浪费时间了吗?”懿泽浅浅地笑着,好像是她的分析很有逻辑,也很有道理。
永琪又说不过懿泽,站在下方,无奈地仰望着懿泽那张冷漠的脸。
萤火虫越飞越分散,已经不止在他们身边,也在附近飞舞着。
正在巡逻的札兰泰看到这边好多萤火虫,感到新奇,便往这边来看看,他后面还跟着许多个侍卫,其中包括福隆安。
远远的,札兰泰只看到琅玦和懿泽站在那里,便坏笑着走了过来,问:“怎么这么多萤火虫,这是在做什么呢?”
琅玦懒得搭理他,懿泽更不会言语。
札兰泰走上小土丘,才看到下面还有一个人,俯身仔细看了一眼,笑道:“我当是谁呢?站在黑灯瞎火的地方!王爷要幽会,怎么还带着妹妹?不会觉得不自在吗?”
永琪也不想理会札兰泰。
“成日听说,荣王府的索格格是个人间稀有的美人,可每次都只是远远看到,也没看个真切,今天,总算让我逮到了一个机会。”札兰泰走到懿泽面前,上下打量了几遍,眼珠子都要瞪直了,啧啧称叹道:“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都生了三个孩子了,还这么美丽动人,以前得美成什么样?”
永琪呵斥道:“札兰泰,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上次不是跟王爷提过了吗?”札兰泰用手指轻轻挑起懿泽的下巴,说:“把她送给我,我以后任你差遣,如何?”
永琪的脸色发绿,气急败坏地骂道:“混账!你给我放手!”
琅玦见懿泽竟然一动不动,忙上前将懿泽拉了过来,也气愤地喊着:“札兰泰!你竟敢对五嫂动手动脚,未免太过分了!”
札兰泰又走到琅玦面前,挑了挑眉毛,调戏般地问:“怎么?你吃醋了?”
琅玦瞪着札兰泰,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见福隆安突然上前,一拳挥到札兰泰脸上,两个人就地厮打起来。
永琪已经从小土丘的那边绕到了这边,也走上来,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看到札兰泰把福隆安撂倒在地。
札兰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笑着对福隆安说:“额驸大人,你这两下子不行啊,比你哥差得太远了!我劝你,有逞能的功夫,不如回去练练,说不定还能扳回一局呢!”
说罢,札兰泰大笑而去。
永琪忙扶起福隆安,问:“你没事吧?”
福隆安推开永琪,也挥袖而去。
永琪没有再管札兰泰或福隆安,而是走到懿泽面前,抓起懿泽的胳膊,气冲冲地质问道:“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反抗?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你怎么可以允许别人碰你?”
“只不过是一副皮囊,谁碰谁不碰,又有什么要紧?”懿泽恍若无事地对答着,面色始终如一。
永琪简直要疯了,他瞪着懿泽,抬起了手掌。
琅玦惊了一下,只见永琪起手落下,一巴掌却是打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琅玦抓住了永琪的胳膊,两眼噙泪地喊道:“五哥,你这是何苦呢?”
永琪恨恨地咬着牙,拼命眨着眼睛,也飞一般地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