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麟又挽住永琪的胳膊,笑问永琪:“王爷,臣妾说的,可合了王爷深意?”
“不错。”永琪心中着实佩服瑛麟的这番言论,既能释疑、又解得切,只好点头认同,却很不自然地往后偷偷瞄一眼懿泽。
他害怕懿泽介意,更害怕懿泽不介意,只见懿泽才刚走上沧浪亭,却并不往中间走,就在亭外边上侍立着,和其他宫女一样。
令贵妃称赞道:“五福晋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更难得如此懂得五阿哥的心思,夫唱妇随,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乾隆也看着瑛麟点头微笑,虽未明言,也看得出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
庆贵妃见乾隆如此喜欢,也忙奉承道:“这都是皇上慧眼识珠,为荣郡王选了这么一位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
乾隆听了,那神情果然很是受用,便坐下陪太后一起品尝茶点。
容嫔见状,顺杆继续吹捧起来:“听说福晋治家也很有方,自福晋接管荣王府后,恩威并施、赏罚分明,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得到府内下人的钦敬,府外也都称赞不已呢!”
宁常在曾是香妃之婢,在香妃离去后一直追随容嫔,后来便与容嫔关系最好,因此立刻跟上了容嫔的话:“嫔妾也听人都这么说呢!福晋打理王府以来,不知道比之前那位强多少倍呢!”
听前面那些赞美也就罢了,最后这个让琅玦很不顺耳,她想替懿泽说两句公道话,又担心再一次“言多必失”,犹豫之间,却听到了永琪的声音:“要夸便夸了,非得扯出别人来贬一句,这是要故意挑唆我家中失和吗?”
永琪的脸色不大好看,不是现在才不好看的,从有人夸赞瑛麟开始,他就留神了懿泽,懿泽始终都神情如一,就如没有听到一样,这让永琪心里很不舒服,他不自觉就板着一张脸,对这些人的奉承之词,越听越心烦,但又没有理由去反驳谁称赞瑛麟,只能忍着,结末听到宁常在的话,就忍无可忍了。
宁常在虽然位份不高、年龄也小,但在名义上好歹也算永琪的长辈,这样被永琪斥责,连个称呼也没有,脸上火辣辣的,也没什么好颜色。
容嫔忙替宁常在解释道:“宁常在心直口快,并非有意贬低,王爷切莫放在心上!”
永琪的心情糟糕透了,遂连容嫔也一并不予理会,脱离了瑛麟的挽臂,走到一旁向外远眺。
乾隆坐在那听得清楚,却懒得理会,只讨论江南美景,道:“荣郡王喜欢浑然天成的自然美景,以为胜过这江南园林,朕倒想问一句,就算这园子多得人力,那又如何?若说自然山水有本真之美,依山傍水借景造园便是锦上添花,这就好比花容月貌的女子,上了妆容只会更显得风华绝代!”
永琪似乎有些不服气,答道:“女子若上妆后更加美艳,那一定是原来还不够美!世间真正美景,入世便已美到极致,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若强加人力修饰,反而矫揉造作,倒辜负了这美景。”
“人力修饰,也未必是为了让美景更美,更是为了便于游人赏玩。你看这园子,修梯造路,行走起来也不需多大功夫,无限春光便尽收眼底。你再看那塞外风光,纵然世间极美,然攀援无道,且漫山荆棘,若要赏春,你走上去,不嫌费力,也不嫌硌脚吗?”乾隆冷笑着,语气怪怪的,似乎话中有话,让人难以捉摸,尤其说到“硌脚”二字,更有深意。
永琪像是杠上了一般,偏要与乾隆辩论下去:“世间本无路无梯,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沿着先人轨迹,路虽好走,所见所闻却只会比先人更少。那些未曾被发现的美景就会一直被忽视,若因怕累怕伤就放弃开阔眼界,年长越久,不仅目光变得短浅,连斗志都会消磨殆尽,人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众人听着两个人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是在谈论景致,令贵妃揣摩乾隆之意,莫不是说懿泽犹如那塞外风光,虽天然美极却满身荆棘,让永琪身心疲惫仍旧欲罢不能,迟早被其所伤,而如今之瑛麟仿佛这江南园林,已是修梯造路,不必费力便可尽享春光,奈何永琪执迷不悟。
令贵妃生怕他们父子争论下去,再当众弄出什么不快,忙替乾隆盛了一碗羹汤,笑推到乾隆手中,催促乾隆喝汤,以此打断这场争辩。
乾隆虽喝了汤,却言有未尽之意,还斜眼瞟着永琪,似乎心中尚有波澜,大约是因难以说服永琪而感到担忧和无奈。
永常在观乾隆神色,嬉笑着插嘴道:“依嫔妾看,这江南园林也罢,自然风光也好,都经不住天天看,看久了,哪个都不好看了!”
“说得不错。”乾隆仍望着永琪,似乎又从另一个角度找到了辅助自己言论的说辞,如自言自语一般地感叹道:“哪能天天盯着一处看?再美的风光,看久了就未必好看了,不如换个地方看看,兴许别有洞天呢!”
琅玦刚才一直犯迷糊,只有这句总算听出来一点苗头,乾隆是嫌永琪整天注意力都在懿泽身上,提醒永琪也该留心一下瑛麟。
永常在看着乾隆,大言不惭地接了一句:“正是呢!皇上看久了紫禁城,乍一看到江南美景,自然心中感慨万千!就好比皇上天天盯着令贵妃娘娘看,偶尔看嫔妾一眼,说不定也能眼前一亮呢!”
乾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常在竟然公然明目张胆地指出自己不该对令贵妃专宠,但听了这话,他倒真的忍不住看了永常在一眼,轻蔑一笑:“朕看过了,脸皮够厚。”
令贵妃听了,也淡淡笑道:“妹妹这是在责怪我天天霸者皇上,独享恩泽了?”
“娘娘可是误会嫔妾了,嫔妾不过是羡慕娘娘罢了!”永常在满脸堆笑,笑中又袒露着失落般的伤情,故意拉长了腔调说:“嫔妾若能似娘娘这般姿容窈窕,也断然不愿辜负自己,可偏偏娘娘和嫔妾乃是云泥之别,哪敢奢望?大概是这江南美景太怡人,嫔妾看都看醉了,竟然大白天就做起梦来了!皇上就当嫔妾是给皇上讲了个笑话吧,反正……嫔妾能给皇上当笑话,也总好过嫔妾无用!”
“这个笑话,新鲜,有趣。”乾隆点头笑笑,不免又多看了永常在两眼。
令贵妃心中已是很不自在,永常在虽然恭维了令贵妃的形貌,但如此当众大放厥词,未免太过于大胆。可气的是,从乾隆后来的目光来看,显然他已经欣赏了这种大胆。
太后默默感慨着,容嫔、宁常在两个都不中用,唯有永常在稍微机灵点,兴许还有些希望能和令贵妃争一争。
下面有官员来请用膳,傅恒便来请问乾隆和太后:“知府大人为圣上、太后备了午膳,不知是否现在传膳?”
太后答道:“今儿天有些热,哀家也没多大胃口,方才吃了些瓜果已经饱了,只觉得困倦,不如小憩一会儿。”
乾隆也觉得走得乏力,且已用过点心,亦道:“太后所言极是,朕也不必用膳了,躺一躺再去别处看看,甚好。”
傅恒早已让人在翠玲珑中备下了细软,就请太后和乾隆在那里稍息,于是引着乾隆和太后下亭子去了。
这里,皇后叫着庆贵妃等妃嫔一起去用膳,又问永琪和瑛麟:“五阿哥、福晋要不要也随本宫去用些午膳?”
瑛麟还未开口,只听到永琪随口答了一句:“天热,儿臣也没有胃口,就请皇额娘和各位娘娘先去用膳,儿臣告退。”
永琪三两步走到懿泽身边,拉着懿泽的手,匆匆离去。
琅玦瞪大眼睛看着,皇后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永琪带懿泽来到竹林中,握住懿泽的手,深情地问:“懿泽,求你,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离这些人都远远的,好不好?”
懿泽笑道:“王爷只是随驾南巡,不日就会离开此处,何必心急?”
“你明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意思!”永琪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躁动不安地说:“我不想听到他们在那里说瑛麟这比你好、那比你好,我更不愿别人说我和她如同一对璧人!难道你听了心里不觉得别扭吗?”
“荣郡王和荣王妃本来就是一对,她确实才华横溢、也确实深懂王爷、也比索绰罗氏更善于管家,诸位娘娘所言属实,为什么要心里别扭呢?”懿泽一脸的坦然,当真没有分毫在意的样子。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永琪按住懿泽的双肩,唇边颤动着:“你明明知道,我爱的人是你!就如琅玦说的那样,自从去过了勒得海、见过了格姆山,世间所有的山水在我眼中都已经没了颜色!因为我已经把你放在心上,哪里还能看得上别人?你曾经那么爱我、你应该也很懂我,你怎么能亲耳听到他们把我和别人说成一对而无动于衷呢?”
“不好意思,你说的那个人是索绰罗·懿泽,她已经死了,我是格姆女神,虽然与她同名,但我不是她。”懿泽轻轻一笑,后退几步,朝永琪行了个礼,道:“王爷请留步,恕不奉陪。”
说罢,懿泽离去。
永琪伫立在原地,久久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