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刚亮,三人便动身开始爬山。
这一带都是小山,因为有了上一趟的经验,永琪带队,走过的路大多都还算平坦,除了赶路有点辛苦,倒更像一个郊游。
山上开满了野花,琅玦饶有滋味地跑在最前面,随手采来几朵野花,微风拂面,她闻着怀中的阵阵花香,再看身后跟随的永琪和福灵安,是她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两个人,心中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一时间忘却了往昔的所有烦恼,真希望时间停滞在此刻。
永琪之前还怕琅玦娇弱,爬山容易体力不支,没想到她竟然跑得这么快,想来必然是福灵安随行的缘故。
看到琅玦这般开心的样子,永琪为她快乐着,也为她担忧着。
也不需达到山顶,永琪记得山腰有条小道绕到对面,是最近的。他计议着,如果下山后大家体力尚可,今天还能再翻越第二座山。
琅玦笑问:“五哥你好心急,一天还想翻过两座山?”
永琪答道:“我恨不能有翅膀立刻飞过去!”
琅玦想起自己刚离开京城,在往云南赶的路上,也是恨不得插翅能飞,可到了云南之后,又期望着每天都能过得慢一点,让云南的这场梦能做得久一点。
从第二座山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最后的一段路程他们走得特别急,几乎是跑着下山的。
山下有个寨子,永琪上次也是来过的,因此又造访了之前借住过的一户人家,这家有两间用不着的屋子,正好可以借宿。
上次借宿时,是永琪和瑛麟住了一间,侍卫们挤在一处打地铺了一屋子。
这次自不必说,琅玦独自一屋,永琪与福灵安同住。
福灵安以为君臣同铺十分不妥,趁早又向主人多借了一套铺盖,在房内打了地铺。
永琪拍着床,问:“这床这么大,睡两三个人都没问题,你干嘛非要打地铺?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规矩?”
福灵安躬身拜道:“王爷,规矩立则当行,不在于人前或人后,上下尊卑有别,请王爷准许臣睡在地上。”
永琪笑道:“小时候,咱俩也一床睡过,你还叫我名字呢!你都忘了吗?”
福灵安却道:“儿时是臣不懂事,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永琪无奈地躺下。
福灵安拜谢道:“多谢王爷体恤。”
永琪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象着见到懿泽可能的情形,不由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翻身看到福灵安坐在地铺上,在微弱的烛光下看书。
他十分好奇,往前瞥了一眼,不出所料,果然是兵书。
永琪想起昨夜琅玦说过的话,忍不住问:“你当初到底为什么突然请命来云南?”
福灵安笑答道:“王爷当时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怎么如今又问?”
“你是不是被太后和敏敏夫人逼走得?”
“王爷抬举微臣了,臣的去留,哪能劳驾太后费心?”
“我已经知道了,都是我当初请你去圆明园护驾,有了太后的授意,敏敏夫人才有机会把你撵出来!”永琪深吸一口气,叹道:“你呀你呀,明明受了委屈还不肯承认!太后也就罢了,你也奈何不了她。可是敏敏夫人就不同了,她如果虐待你,你完全可以告诉傅九叔,何必替她隐瞒?你的孝心,她全然不领情,你用你的苦、你的血,扛起来了富察家的荣耀,她却把你撵到边关这种不毛之地,然后她和她的几个亲生儿女去坐拥富贵,你说你是图个什么呢?”
福灵安微微笑道:“图个清静。”
“清静?未免也太清静了吧?”永琪呵呵一笑,他的这句话不知是挖苦还是鸣不平。
福灵安抬头望着躺着的永琪,笑问:“王爷过了这么些年闹心的生活,难道不盼着有个清静日子?”
永琪还真被福灵安给问住了,他想起早些年,整日在宫内看嫔妃们勾心斗角,婚后不久,王府又开始上演妻妾纷争,确实是难得有清静的日子。
可是一个人的清静,哪能叫清静,那明明是孤独!
两个人的清静,才是真的清静日子,最大的幸福,应该莫过于此吧!
至于人多了,大概永远都不可能清静了。
不停地上山、下山、借宿,四五天后,永琪、琅玦、福灵安三人终于在最后一座山的山路上看到了勒得海。
站在半山腰上俯望,琅玦被眼前的碧水蓝天所吸引,勒得海的水几乎是透明的,水中倒影的蓝天和上方的天空差别并不大,被群山环绕着,漫山遍野都是花香馥郁。
她惊叹之极,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眼前的景致,回头对永琪感叹道:“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永琪只是笑了笑,景是美极了,但他此刻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乃向琅玦和福灵安介绍道:“那边那座山,是这里最高的一座,叫做格姆山,就是我们此行的终点,懿泽现在就住在那里。”
琅玦顺着永琪手指所指,遥望格姆山,闷闷地问:“那座山乍一看,不像能住人的样子,五嫂怎么会躲山上呢?是不是山上有房屋,只是这里看不清?”
永琪想起,他只是告诉过琅玦要来这里找懿泽,却没讲过懿泽的另一种身份,现在也是时候说明这件事了。
他先回头问了福灵安:“你在云南这么久,可听过格姆女神?”
福灵安点点头,答道:“云南许多地方都敬格姆女神,尤其是勒得海周边的村民。微臣虽从未来过勒得海,但却听说了不少关于这里独特的风俗,让人耳目一新,初次听说时,几乎不敢相信。”
永琪好奇地问:“那都是些什么风俗?”
福灵安答道:“勒得海居住得主要是摩梭人,据说,摩梭人一直都是母系氏族,且男不婚、女不嫁,男女之间只要情投意合,便可相约一起过夜。夜半时分,男子会通过走婚桥走到心仪姑娘的花楼外,沿着竹竿爬窗而入,然后在天亮前离开,他们称这种方式为‘走婚’。走婚乃是夜合晨离,在这种关系里,没有丈夫和妻子,男子称女子为‘阿夏’,女子称男子为‘阿注’,如果有一天,阿夏不再为阿注开门,那么就意味着他们的走婚结束了。”
“不是吧?还可以这样?”永琪震惊得瞪着眼睛,问:“那……那如果他们有了孩子,怎么办呢?”
福灵安笑道:“既然是母系氏族,生下的孩子当然由母家抚养,母家也正因此才能传宗接代,他们也会举办宴席,公开承认血缘关系。但他们公开血缘的目的,只是为了避免乱伦,即便有了孩子,阿夏与阿注在生活中仍是互不相扰的。”
永琪不由得惊叹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听了你这么说,我简直想立刻冲到他们家里问一问!如果不能亲眼证实,我没办法相信,我觉得你只是在讲一些传说而已!”
琅玦听了,心中无比钦羡,幻想自己倘若生在夜合晨离的摩梭人家,她一定立刻休了福隆安,然后日日夜夜站在花楼上守候福灵安的光临。
可惜,她生在紫禁城、天子之家,必须讲究“门当户对”,然后执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恨透了这种婚姻制度。
永琪忽然似有所悟,顿时陷入惶恐之中,自问道:“那么,懿泽回到这里,并且不再见我,难道也是她对我宣告婚姻结束的一种方式?”
琅玦不解地问:“五哥你是什么意思?莫非五嫂并非躲在这里,而是她的家就在这里?难道五嫂是摩梭人?她不是索绰罗·观保之女,是满人吗?”
永琪也有些疑惑,却郑重其事地说:“我说了,你们可能不太敢相信,其实我自己也不完全确定,但我想多半就是这样,懿泽就是格姆女神。”
“啊?”琅玦惊异地看着永琪,问:“你们一会儿传言五嫂是妖,一会儿又说她是神,到底怎么回事?”
永琪望着福灵安,道:“记得在刘藻的军营,云中子做法捉妖,他那时称懿泽为妖,我其实是不相信的。但我和懿泽夫妻多年,我不得不承认,她不寻常,因此对她难免疑心重重。
直到我亲眼看见她出现在格姆山上,又在山下的女神庙里看到格姆女神像与懿泽有几分神似,我脑海中所有的谜团似乎一下子全部解开了。她的不寻常,就是因为她其实不是凡人,而是神女下凡。
但刚才琅玦提醒了我,我又陷入疑惑了,她的确是观保的长女,不仅有生身父母,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以及两个从小一直长大、感情要好的表妹,她的族谱和成长史都这么明白,如何能是神呢?”
福灵安拱手笑道:“请恕微臣无知,不能为王爷解惑。”
说话之间,他们走下山来。
琅玦直奔勒得海而去,兴奋地将手伸入水中,掀起一阵水浪,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笑意盈盈,又悄悄瞄了一眼福灵安的倒影,心如酒醉。
永琪也走到水边,却望着水中的波纹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