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福康安进京、乾隆赐宴的日子,孟冬特来圆明园的同乐园赴宴。
懿泽并没有受到宫中的邀约,但也被孟冬拉了来,两人同坐一桌,静静等着可能上场的好戏。
因为这是乾隆特为款待福康安设的宴,福康安的座位被安排到距乾隆之位很近,也就仅次于颖妃、容妃、惇妃、婉嫔、循嫔等人的位置。
其余皇子家眷及亲贵大臣等,座位皆在福康安之后。永琰、永璘、绵亿因年少,以功课为要,并不曾被邀约赴宴。
孟冬和懿泽来得早,坐了一会儿,看着一拨又一拨的人来,因乾隆与妃嫔还没有过来,大家都相对行动随意一些。
每个赴宴的人进来,都是先向福康安贺喜,然后才归座。后来永瑆也到了,却不见昭婼。
永瑆也如其他赴宴的宾客一般,来向福康安道喜。
福康安先向永瑆行了君臣之礼,又问:“十一贝勒一向可好?怎么没看到我姐姐?”
永瑆笑答道:“她身体有些不适,今晚不能来,你有什么要说的,我给你捎个话。”
福康安道:“也没什么,只是这两三年未见,想见见罢了!”
永瑆笑道:“这个好说,你也要在京中歇息几日的,改日到家中叙旧,岂不更便利?”
福康安点点头,于是彼此归座。
懿泽低声向孟冬道:“你该不会又失算了吧?她连来都没来!”
孟冬却饶有把握,笑道:“亲弟弟的宴席,她会不来吗?一定是用了我给的药,脸上伤还没好,老十一不准她露面。你等着吧,待会儿出现的时候,只会更抢眼!”
懿泽半信半疑,继续坐着。
过了一会儿,乾隆驾到,众人参拜,又各自回到座位上,且吃且谈。
乾隆给福康安赐酒,说了许多赞许及慰问之言,亲贵们争相吹捧,更把称赞的话说了一大箩筐。
其中大多讲的,无非就是福康安如何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在战场上不畏艰险,大有当年傅恒遗风。
福康安一直谦虚地称谢,被敬了一杯又一杯酒。
懿泽在一边无聊地听着,眼睛却总向门外瞥。
孟冬向懿泽耳语道:“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瞅瞅看看的?不然一会儿出了事,他头一个怀疑你!”
懿泽听罢,才低头不看了,随意地吃着菜品,觉得甚无滋味。
又过了许久,有人报:“十一福晋到!”
众人都有些纳闷,原本昭婼因病缺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这宴席都吃了大半了,昭婼却这个时候来了,属实有些奇怪。
永瑆的惊愕之色,比别人更多。
乾隆也抬起了头,见昭婼蒙着面纱、穿着粗布旧衣,衣服上还有几块补丁,头上也没有一件首饰,步伐沉重地走了进来,跪下拜道:“臣媳给皇阿玛请安。”
乾隆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了这身装束,有点吃惊地问:“这是……十一福晋?”
昭婼答道:“臣媳找了半天,找不到一件合适的衣裳,所以来晚了,最后还是穿了这常日家穿的衣裳,求皇阿玛恕罪。”
永瑆听见这话,触目惊心,两眼瞪着昭婼,又看乾隆,不敢说话,心却跳得极快。
乾隆不解地问:“怎么会找不到合适的衣裳?你在家时,就穿这样?”
永瑆站起,走到跪着的昭婼身边,问:“福晋是不是病糊涂了?怎么到皇阿玛面前说这样的话?”
昭婼做出一副惧怕之态,慌忙往一旁躲开,紧张兮兮地说:“爷不要怪臣妾,臣妾只是太思念弟弟,今晚若是见不到,改日就更难了,错过了这几日,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相见……”
说着,昭婼就悲悲戚戚地啼哭起来。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永瑆佯装提醒着昭婼,忙向乾隆拜道:“启禀皇阿玛,昭婼这些日子病得不轻,常常言行举止十分怪异,儿臣正在为她四处寻医救治,还请皇阿玛不要见怪!”
福康安惊诧地问:“姐姐得了什么病?怎么会这样严重?”
昭婼啼哭着说:“康弟,我没有病……”
才刚说了一句话,昭婼就被永瑆拉起。
永瑆吩咐跟昭婼的丫鬟们:“还不赶快把福晋扶回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怎么不好好看着福晋?这样折腾,病更重了,你们担得起吗?”
丫鬟们惧怕永瑆,来扶住昭婼。
昭婼猛地甩开这些人,跪倒在永瑆面前,扯住永瑆的裙摆,道:“不是妾身不配合爷装病,实在是害怕,哪天我死在家里!外面也没一个人知道为什么!”
永瑆还只管吩咐跟着自己的两个侍从,一起护送福晋回家。
昭婼俱是不从,在殿内拉拉扯扯,哭哭啼啼。
福康安突然站起,恼怒地拍了一下桌子,朝着永瑆吼道:“你给我住手!”
永瑆愣了一下,众人的目光都转向福康安。
福康安意识到自己在乾隆面前造次了,忙跪下拜道:“皇上恕罪,微臣僭越了。但以臣看来,姐姐不像脑筋糊涂,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恳求皇上做主,让姐姐陈情。”
乾隆点点头,命令永瑆道:“你闪开,让福晋说话。”
永瑆躬身拜道:“皇阿玛……昭婼真的是……”
“你是要抗旨吗?”乾隆指着永瑆,严厉呵斥着。
永瑢、永璇等都是第一次见乾隆这般态度对永瑆说话,很是惊异,这真是给足了福康安面子。
昭婼对着乾隆磕头,倾吐道:“启禀皇阿玛,臣媳没有病,只是前些日子挨了打,伤了脸,虽用了药,可总忍不住哭,伤口反复感染,一直好不了。贝勒爷怕人知道,逼我装病,不让我出门。今晚要见弟弟,他更不准我来,为防我在他走后偷偷出来,他把我体面的那两件衣裳给收走了……臣媳也不想穿成这样丢人现眼,可实属无奈……”
说罢,昭婼揭开面纱,露出脸上的伤,竟然已经溃烂,不忍直视。
孟冬和懿泽都盯着昭婼的脸,默默惊叹着,昭婼在来之前,真是做足了戏份,要远超过她们的想象。
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脸,不知昭婼心中,平日到底积攒了多少对永瑆的怨恨。
众人看到昭婼脸上的伤,都瞠目结舌,不多时窃窃私语起来。
永瑆望着昭婼,心慌意乱,不敢看乾隆。
乾隆走下殿来,对着昭婼的脸仔细看了几眼,怒上心头,一巴掌挥在永瑆脸上,吼道:“没人性的混账!你怎么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福康安也气得不得了,但看到乾隆已经动手,他也不好再作声。
永瑆跪下,向乾隆叩首道:“皇阿玛!冤枉啊!儿臣与福晋前些日子在家中,是有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儿臣一时冲动,只是轻轻打了一下而已!这样的伤口,真不是儿臣弄的!”
乾隆冷笑一声,问:“难道福晋还能自己毁容,来陷害你不成?”
永瑆感到百口莫辩,指着昭婼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弄成这样?还在这里胡说?”
昭婼哭道:“臣妾身上的伤,比脸上更重,难道还要妾身把伤口都露出来,请人见证,贝勒爷才肯认账吗?”
乾隆呵斥了永瑆,向昭婼道:“福晋还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朕都为你做主。”
“谢皇阿玛恩典。”昭婼向乾隆再次行礼,道:“贝勒爷崇尚节俭,臣媳不敢说不对,可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饮食上总要过得去。他限制全府吃喝,孩子们有时几天都吃不上肉,难免嘴馋,臣媳与侧福晋想贴补,可自打一进门,嫁妆被没收得一分不剩,实在有心无力。有一日,家里有匹马死了,他要家中上下都吃马肉,别的一概不准吃,吃了两天还没吃完,大家都吃吐了,不愿再吃,他就骂着说‘平日不是嫌不给肉吃吗?有了肉怎么还不好好吃?’为这,府里不知多少人都吃坏了肚子……”
众人听了这些话,都唏嘘不已。
乾隆也感到不可思议,他听说过永瑆节俭,只是没想到已经节俭到了这般地步,简直一个妥妥的守财奴!
但是,先孝贤皇后在世时,总倡导后宫节俭,并以身作则,宫妃、以及皇族子孙都深受影响,永瑆只是节俭得过了头,也算不得错。
乾隆若就此问题训斥永瑆,倒像是鼓励皇子们应该奢华一样,扣门虽不好,也总强过铺张浪费,因此也不好评断此事。
果然,永瑆就搬出孝贤皇后来为自己助威,不服气地斥问昭婼道:“连先孝贤皇后都以节俭为荣,这有什么好叫屈的?难不成非要锦衣玉食,才能配得上你的身份?”
昭婼流着眼泪,苦笑道:“就算这件事说得过去,可爷平日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要打人。先时只是拿下人出气,渐渐连臣妾和侧福晋都打上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永瑆很是气愤,言辞凿凿地问:“你今天是存心整我是吧?谁还没个生气动手的时候,值得你在这里大肆宣说吗?”
昭婼反问道:“要不要把家里上下的人都叫过来问一问?看看有几个没遭过你的毒手!你哪次动手,不是把人往死里打?”
永瑆冷笑着问:“你有证据吗?还是家里有哪个下人被我打死了?你难道就没有打过我吗?只是我没你这般阴毒,故意把伤口弄得更严重,然后弄到大庭广众之下来陷害我!”
乾隆看着永瑆和昭婼这样一争一句,都振振有词,一时之间,难以辨认两人言语的真假。
“要证据是吗?这个证据,现在我是没有,不过……我有别的证据!”昭婼说着,从怀中取出了永瑆的账本,高高举起,呈给乾隆。
举起的那一瞬,昭婼的衣袖下滑,露出了胳膊上的伤,乾隆及众人都看在眼里。
永瑆一见账本,大吃一惊,竟然试图去抢,昭婼忙躲开,不慎又摔了一下。亲贵们看到他们夫妻二人这样的举动,更私底下议论纷纷。
乾隆见状,一脚踹开永瑆,从昭婼手中拿过账本,随手翻开。
永瑆摊在了地上,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