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胡嫱就歇在了紫薇寒舍。
永琪让玥鸢回了望雀楼,并吩咐她带话给滢露等人,说是胡嫱腿上受伤,不便行走,况且雪天路滑,最近胡嫱就都留宿紫薇寒舍,滢露等要照看好两个孩子。
夜间,永琪和胡嫱依偎在一起,永琪玩笑着问:“你故意把腿弄伤,是不是为了这样看起来跟我更般配?”
胡嫱害羞地笑着,拍着永琪的胸脯说:“王爷!你好讨厌!都病成这样了,嘴还这么贫!”
永琪戳着胡嫱的鼻子,笑道:“小丫头,这称呼,可该改一改了!不然等咱们出去了,隐姓埋名的,你这么叫一声‘王爷’,全都露馅了!”
“那……那我叫你什么呢?”
“我们既然是寻常夫妻,你当然应该叫我的名字了!”
“可是……可是,我从来没叫过你的名字,我……我可以吗?”胡嫱脸上,又露出怯懦的娇羞。
永琪用一根手指挑起胡嫱的下巴,目光也显得饶有情调,好似调戏一般地说:“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胡嫱壮着胆子叫了一句:“永琪……”
“这就对了嘛!”永琪笑了笑,忽又想了想,道:“也不对,‘永琪’这个名字,叫出来,还是露馅。这样吧,我姓爱新觉罗,换成汉姓应该是‘金’,‘永’是皇子们的字辈,以后不能用了,我就单名一个‘琪’字,合在一起就是——金琪,怎么样?”
胡嫱点点头,笑道:“好听!”
永琪将胡嫱揽入怀中,一起躺下,又说:“我们计划一下,马上就要过年了,宫中的夜宴,我肯定是要缺席的。但是,过了除夕之后,皇阿玛一定会抽空来看我,整个正月,亲戚们往来串门子是免不了的,不是离开的好时机,况且天寒地冻的,马车也不好走。我算着,你的腿伤得养些日子,我也需要练练腿,一个月应该差不多能正常走路。我今天试过了,我其实可以走,只要假期时日,所有问题我都能克服,然后,我们就去南方求医,大概就在二月份吧!到时候,天也稍微暖和一些了,孩子们出门也不容易冻着。”
胡嫱靠在永琪肩膀上,甜甜地笑着说:“你是我的天,我什么都听你的。”
多天没有躺下过的胡嫱,在永琪的怀中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她紧紧靠拢在永琪的肩上,嘴角还带着笑意,那是永琪见过的胡嫱最幸福、最自然的模样。
可是,永琪却睡不着,他感受着腿上疼,听着窗外呼呼大作的风,抬头又瞥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那还是刚从宫中搬到府中时,永琪为懿泽所画。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懿泽坐在一棵桃花树下,坐在一张垫了蒲团的藤椅上。
那天,懿泽问:“那你干嘛不停地抬头看?吓得我都不敢动。”
永琪也是调戏一般的强调,回答道:“娘子生得太美,小生低头作画总也惦记着,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想起那个画面,永琪的眼角湿润了,他望着懿泽的画像,心中默语:“也许,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注定有缘无分。你已无情到决绝,即便情深意切,我也断不能再为此去辜负一个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割舍下这份深入骨髓的爱,让那个看得比生死还重的期待从此化为泡影,永琪不知心有多痛。
他闭上眼睛,默默地感受着心痛的滋味,然后紧紧拥抱着,怀中睡得香甜的胡嫱。
闲处光阴容易过,整个正月,来荣王府看望永琪的人极多,几乎日日都有。
永琪没有那么多精力,只有近亲到来时才请进屋里说说话,余者常常推脱不见,任凭底下的人把礼物收下。
乾隆带着令皇贵妃,也来探望过永琪两次,见永琪总是面容憔悴、大腿红肿,很是忧虑。
为永琪看诊的医者换了一拨又一拨,或是太医院的御医,或是张榜招纳的民间名医,总也不见有用,但乾隆查问用药或翻阅医案时,也挑不出毛病,也就无可奈何了。
永琪的状况,依然是时好时坏,家里有人来时,无论他能不能起身,他都是躺着见客。
没人的时候,他会适时地下床活动,慢慢适应着让自己能走得路越来越多。
但无论如何,他的腿还是难以屈伸,每打弯一次都疼到窒息,使他不太敢尝试屈伸,可是总也直着腿走路,包括跨门槛、甚至连坐下都伸直着腿,那样子看起来实在奇怪。
虽然得到了永琪的允诺,胡嫱还是感到十分煎熬,因为等待本身就是一件煎熬的事。
她时时都查着剩余的天数,只要一天没有离开这个大笼子,她都在担心着会有些缘故绊住他们走不了。
好容易熬到了二月,天气渐渐有了回暖之意,但永琪的病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进补赶不上消耗的永琪,越来越瘦,甚至有种衰老之感。
胡嫱有些怀疑,所谓的冬日病重、春上减轻,会不会只是太医院拖延时日的幌子?
永琪察觉得出胡嫱的焦虑,他开始着手安排逃走的计划。
他偶尔会推脱诊脉,不要御医天天来,渐渐变成两天复诊一次,再后来他仍然表现出厌烦的态度,又改成三天复诊一次。
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将来逃走之后,能被发现得尽量晚一点。
紧接着,永琪将玞婳和绵亿都接到紫薇寒舍的偏房住着,美其名曰,喜欢经常看到孩子,能让自己每天有一个好心情,有利于养病。
实际上,当然是为了伺机逃走时便利,紫薇寒舍有一侧门,可以直接通到街上,到时候如果再跑到望雀楼去接孩子,难免更容易被人察觉。
准备就绪,胡嫱也悄悄地收拾着东西。
她看到了挂在永琪房中的懿泽画像,拿起擦拭了一遍,问永琪:“这个,要不要带着?”
永琪正在练腿,抬头看到,犹豫了一下,说:“就不带了吧!”
胡嫱笑道:“你若想带,也没有什么。”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我既然决定离开,就不会还惦记着睹物思人。这一路够远的,带东西多不方便,一辆马车就那么大,还是多留些地方放孩子们的东西吧!”
胡嫱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还得劝你一件事,就是我们离开之前,不要再去见懿泽。”
永琪听到这话,虽没有言语,目光却显出一阵不自在。
胡嫱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并不是我小心眼。而是,你明知要离开却去见她,以你对她的旧情难忘,难免会说出一些依依不舍的话。万一被她察觉了,我们哪里还走得了?她是神,我们是人,要拦截我们太容易了!我们只有被发现得足够晚、跑出去得足够远,远到她不好确定我们的位置和方向,才有希望逃离她的追踪。”
永琪没有说话,慢慢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发呆。
胡嫱紧张兮兮地走到永琪身旁,挨着他坐下,握住永琪的手,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永琪轻轻地摇了摇头,答道:“我答应你,不会去见她。”
胡嫱心中小小的窃喜了一下,又试探性地问:“那……那我们什么时候走?现在已经是二月了……”
永琪没有作答,目光不知在何处。
胡嫱又赶紧解释道:“并不是我要催你,你看看太医院那些人,给你看病都成了例行公事了!每个人诊脉说话,都是看着上一个人写的医案加减几句,开的药方也都是比着上一个人加减一丁点,这分明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一直虚耗精气,再这么拖下去,把身体的老本都给耗尽了!”
永琪还是呆呆地坐着。
胡嫱挽住永琪的胳膊,摇晃着问:“王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知道了,等下一次来诊脉的御医复诊之后,我们就走。”永琪努着嘴,勉强对着胡嫱笑了一下,说:“今晚把玥鸢、滢露、卓贵都叫过来,好好说一说。我们须得他们在门外做掩护,才能拖延时日。”
胡嫱欣喜地点点头。
夜间,永琪将卓贵、滢露、玥鸢三人都聚在屋内,说明了自己和胡嫱要离开王府、离开京城的打算。
卓贵抓耳挠腮地问:“王爷,奴才……奴才不是很明白,您是想到南方去求医?那为什么不把南方的名医都召到京城来呢?”
胡嫱替永琪解释道:“你觉得,不管哪个名医,一旦来到京城,看到连太医院的御医们都不敢接的病人,会如何?”
卓贵无奈地叹气,滢露和玥鸢都点了点头。
胡嫱道:“我一直都觉得,王爷的病并非不治之症,只因御医们都害怕担责任,相互推脱,才让大家都觉得好像无药可救、只能拖时间一样!其实,之前王太医已经为王爷治过一次了,只可惜我们照顾得不够周全,总是在还没痊愈之前就又犯忌讳,使得旧病复发得更加厉害,以至于后来连王太医都不愿意冒险了。但如果,王爷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求医,没有了被治罪的风险,肯定会有大夫愿意为王爷诊治的。”
玥鸢担忧地问:“可是,万一遇到庸医怎么办?太医院的人,好歹都是选拔上来的,不会乱来。民间可就不好说了,可能治得更好,也可能会治得更坏啊!”
胡嫱答道:“这一点,我也想过,可是太医院显然已经在耗着了,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无论更好或者更坏,总要去试一试。”
滢露点头道:“奴婢也觉得,还是试一试得好。其实,奴婢一直在怀疑一件事,就是吴院判可能被收买、或者叫与人串通,故意拖延王爷的病。太医院那么多人,也不见得人人都没有把握给王爷治病,但如果连院判都说不好治,底下的人敢说能治吗?这里头,说不定有人是害怕治不好,有人是不想治好呢!”
卓贵跟着感叹道:“我也怀疑过,我还觉得张、宋二位御医可能是被吴院判给坑了呢!说不定吴院判投靠了太后!”
滢露撞了卓贵一下,问:“瞎说什么呢?你是什么人?怎么敢随意质疑太后?不怕隔墙有耳吗?”
卓贵唏嘘着笑了笑。
玥鸢不安地问:“那……如果王爷治好了病,还回来吗?”
卓贵笑道:“你傻呀?当然不会回来了,王爷这是要带着胡格格私奔,你听不出来吗?”
玥鸢忍不住又问:“可是……可是,索格格怎么办啊?”
这句一问,卓贵、滢露,还有胡嫱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