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芜蔓居中,胡嫱淌着眼泪,对懿泽说:“姐姐看看我的眼睛,我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觉了,最多白天困了打个盹,还怕打盹久了,被你发现。如果我能回答你的问题,我怎么会一直撑着不睡?求你不要逼我,求求你……”
胡嫱哭得泣不成声。
金钿在一旁越听越迷糊,想问,又不敢问。
懿泽冷笑道:“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卷进来?看着你整天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毁我得还少吗?”
“人生在世,有太多身不由己,我固然对不起你,所以我尽心尽力地抚养绵亿,偿还我的过错。你要惩罚我什么,我都无话可说……只求你帮我……”胡嫱跪得膝盖酸痛,还是苦苦地哭着哀求。
“我记得孟冬说过,迷魂香不是个易得的东西,所以,你背后的人一定不简单,告诉我,她是谁?”懿泽的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
“迷魂香?”金钿一不小心从嘴里溜出三个字。
胡嫱哭着摇头,跪走到懿泽裙摆下,扯住懿泽的裙子说:“姐姐,如果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我做不到,就是真的做不到。可是,你不能因为我的过错,就不救王爷,我求你,求求你……”
“你少来这套!”懿泽随手甩开胡嫱,回过手来,却不小心撞飞桌上的砚台。
砚台飞到旁边的柜子上,撞倒了一个花瓶,这花瓶一倒,接二连三把柜面上摆的几个花瓶、玉器全都撞倒了,最后全部摔在地上,摔了一地的碎片。
金钿被这碎片声吓了一跳,胡嫱也看着哗啦啦的一地碎片发呆。
懿泽仍然冷冰冰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哭和跪,在我这里没用,我和你之间没有感情,只有利益交换。我和他也是。”
沉寂半晌,胡嫱站了起来,走到那一地碎片前,猛然跪下。
金钿瞪大了眼睛看着。
懿泽问:“你这是做什么?”
胡嫱答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插足你的婚姻,恨我的到来,让绵脩死得不明不白。但我说过,我可以离开,把绵亿还给你,把王爷也还给你,我可以走得干干净净,只要你愿意重新接纳他们。今天,我来还债,如果可以抵消姐姐对我的恨,我希望,能唤醒姐姐温情的那一面,换回姐姐对我的姐妹之情,换回姐姐对王爷的爱!”
说罢,胡嫱的膝盖一步一步地碾压着地上的碎片往前跪走,碎片先是割破了她的衣服,紧接着又割破她的肌肤,甚至进入她的血肉。
她跪走过的地方,留下两道血迹,看得金钿胆战心惊。
懿泽站了起来,紧盯着在碎片上挪动膝盖的胡嫱,还有胡嫱身后那两道血迹。
这一刻,懿泽竟然动摇了,她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铁石心肠,答应胡嫱的念头竟然从她脑海闪过。
可是,她瞬间又想到,如果把永琪送出京城,以后会如何?永琪会不会自此后与皇位无缘,而她想要的一切都不能实现。
懿泽反复犹豫着,纠结着,看到胡嫱身后的血迹越来越长,她再不忍心看下去,干脆把头一扭,把目光又移向窗外。
然后,她看到了永琪。
永琪已经走进芜蔓居,他咬牙坚持着。
身后紧跟的卓贵,撑伞撑得乱七八糟,永琪身上还是落满了雪花。
还有不远处的玥鸢,一直紧盯着永琪。
懿泽笑了,她在想,永琪是有多久没来过芜蔓居了?如今在病中,还是在大雪天,他竟肯来,还是为了胡嫱。
懿泽指着胡嫱,厉声喝道:“你骗我!我差点又被你骗了!”
胡嫱跪着,看不到窗户,也没看到永琪,不知懿泽是何意,她哭着问:“姐姐,我诚心诚意来求你,这‘骗’字,从何说起啊?”
“你不是说,永琪已经病入膏肓了吗?你不是说,他连房门都走不出吗?我倒想问问你,他是怎么走过来的?”懿泽指着窗外,朝胡嫱发火。
胡嫱有些不敢相信,她忙按着地,站了起来,一时间忘记了地上的碎片,手上也按出血来。
站起后,她看到了正在走来的永琪,深深感到不可思议,她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我不知道……他怎么能‘走’过来?我在屋里时,他真的下不来床,他经常陷入昏迷……“
“够了!”懿泽指着胡嫱,冷冷地说:“你每次都告诉我,他病得不行了,每次都用苦肉计骗我!你还妄想利用我帮你们私奔!你当我是傻子吗?”
胡嫱流着眼泪,摇着头,她抬腿往前走了一步,膝盖的疼痛让她突然摔倒,整个摔在了瓷器碎片上,她的脸也被划伤了,腿疼得站不起来。
永琪走进房门,看到地上的血,看到胡嫱脸上、手上的血,看到被划破的不像样的腿,心疼地唤了一句:“嫱儿……为什么……”
“王爷……我没有能力救你,我只能求有能力的人来救你……”胡嫱痛哭着,抬头看着永琪,想爬却爬不起来。
永琪想要来扶胡嫱,腿刚打弯了一点点,就疼得龇牙咧嘴。
卓贵忙扶住永琪,玥鸢走进来扶起胡嫱。
胡嫱在玥鸢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永琪身边,问:“王爷,很痛是不是?”
永琪深情地望着胡嫱,满眼垂怜,温声细语地说:“很痛的是你。”
“王爷……”胡嫱又弱弱地叫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又是泪流满面,脸上的泪和血搅合在了一起。
永琪看得心都要碎了,伸手来摸胡嫱的脸,又深情地唤了一声:“嫱儿……”
懿泽只觉得自己要爆炸,突然吼道:“要恩爱,滚回你们屋里去,别弄脏了我的地!”
永琪推开卓贵的手,独立地、慢慢地走到懿泽面前,漠视着懿泽的脸。
懿泽也用冰冷刺骨的眼神,仇视着永琪。
这一刻,连空气中散发的,都是寒冷的气息。
永琪道:“嫱儿曾无数次问过我,还在等什么?还在坚持什么?坚持和等待还有什么意义?我也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还在等什么?还在坚持什么?坚持和等待有意义吗?今天,我终于看明白了,不值得,一切都不值得。”
懿泽冷笑一声,只道出一个字:“滚。”
永琪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回胡嫱身旁,对胡嫱说:“跟我走!不要再求任何人,更不要求‘神’!”
胡嫱的眼泪止不住,只好点点头,和永琪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转身向外走去。
卓贵和玥鸢跟在后面,艰难地撑着伞。
金钿十分不服气,敢情胡嫱哪里是唱苦肉戏给懿泽看?分明是唱给永琪看的!
金钿不允许懿泽这样被误会,于是追出去朝永琪喊:“胡格格的伤,不是我们小姐弄的,是她自己要弄伤自己!”
永琪听得见金钿的话,但和没听见并没有什么两样,依然与胡嫱相依偎着慢慢走路。
那个场面,应该称作相濡以沫,它可以让人觉得可敬,也可以让人觉得可恨。
金钿恨极了,又朝着永琪喊:“胡格格就是那个给你下迷魂香的人!”
胡嫱听到这句,看了永琪一眼。
永琪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地说了句:“别理她!”
金钿在后面,气得直跺脚。
懿泽仍坐在窗内,如胡嫱到来之前的坐姿一样。她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还有那两个相互搀扶的背影,在风雪中越走越远。
回到藤琴书屋,胡嫱被划破衣服的腿几乎冻僵了,玥鸢将她扶到床上,却不敢盖被子,向永琪请示道:“要不要叫太医过来?把小碎渣子从肉里面挑出来,才好包扎!”
永琪点点头。
玥鸢就叫了当日在荣王府值班的一个医士,帮胡嫱清理伤口,然后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连同胡嫱的脸和手,也都被上了药。
胡嫱一直忍着疼,没有叫也没有哭。
永琪在一边看着,心中默默赞许,如今的胡嫱,比当年勇敢太多了。
伤口处理好之后,玥鸢才为胡嫱盖好被子,用暖炉暖着,并关上门窗,让屋子不漏风。
永琪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胡嫱的满身伤。
卓贵和玥鸢见永琪和胡嫱这样眉目传情地相对着,早识趣地出去了。
静坐片刻,胡嫱开口说:“刚才金钿说得那些,都是真的。”
永琪一如平常,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
胡嫱问:“你早就怀疑过我了对吗?”
永琪笑了笑,道:“还会有谁比你更有机会动那个香炉?”
胡嫱又问:“你不生气?”
永琪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很不寻常,答道:“我知道,你下迷魂香只是为了逼我跟你走,但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迷魂香?”
“我……”胡嫱望着永琪这样的眼神,竟不知从何说起,不知不觉,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永琪抿去胡嫱的眼泪,安慰道:“好了,不要哭了,我答应跟你走就是了。”
胡嫱震惊地看着永琪,痴痴地问:“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永琪笑道:“你没有听错,我说,我愿意跟你走。我们找个适当的时间,需要周密地安排一下,然后带上两个孩子,去过平凡的生活。”
胡嫱笑了,哭着笑着,紧紧地抱住永琪。
永琪也笑了,与胡嫱紧紧相拥,感受着来自彼此的温暖。
胡嫱猛然想起什么,忙问:“你是不是病好了?”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我只是瞬间有了生存的意志,我想活下去,为了你,为了孩子们。”
胡嫱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这么幸福过,她此刻的笑容,凝聚了她毕生焕发的全部容光。
这辈子太苦了,可是这一刻太甜了。
胡嫱再次紧紧地抱住了永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