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妃嫔散去,只有纯贵妃陪着皇后在翊坤宫的花园漫步。
纯贵妃劝皇后说:“你一向抬举颖嫔,今日却当众指责,岂不前功尽弃?”
皇后答道:“谁让她先挑衅我?不管她娘家是什么地位,她也不过才一个小小的嫔位,就胆敢拿兰贵人的事来讥讽我?”
纯贵妃摇摇头,叹道:“可是,你看她今日那个眼神,必然是记仇了,回头还不知生出什么主意……小不忍则乱大谋。”
皇后摇了摇头,道:“自从出阁,我便开始学什么叫忍让。我是侧福晋的时候,看嫡福晋脸色也就罢了,却还必须忍另一个侧福晋。我是娴妃的时候,竟然要忍位分比我还低的嘉贵人。我做了皇后,更要顾全大局,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颖嫔和令妃本来就是一个鼻孔出气,打量我不知道?永璂现在动不动就头痛病发作,还不是她们害的?”
“我何尝不知道你的苦衷?可是你也看到了,不忍的结果,慧贵妃是什么结局?嘉贵妃又是什么结局?就连孝贤皇后……”纯贵妃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懿泽和孟冬,没有再说话。
皇后却并不在意,又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我如今已经熬到了这宫中数一数二的位置,再要让,这辈子到底要忍辱负重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想明白了,再也不要忍、不要让!”
孟冬突然说有事告退,便拉着懿泽的手离开了。
懿泽以为孟冬只是为了避嫌,让纯贵妃和皇后好单独说话而已,却不想,孟冬拉着她直接跑出了翊坤宫,追上了走出不远的青岚。
“兰贵人请留步!”孟冬叫了一声。
青岚停住了脚步,看到了孟冬和懿泽。
孟冬道:“可否请兰贵人屏退左右,奴婢有话要单独与贵人讲。”
青岚向一旁扫了两眼服侍的宫女,宫女们便自行退下了。
“奴婢想请教兰贵人,十三阿哥满月宴那天,贵人那么早就来到翊坤宫,在戏台那里,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孟冬的语气,并没有因为其余宫女的离开而变得亲近,目光更是直直地盯着青岚。
懿泽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知道孟冬是要向她证实一个猜测,她默默坚信着,她会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青岚显得有些尴尬,淡淡答道:“那天不都已经说过了吗?”
孟冬冷笑道:“贵人该不会又说,是看到了宜庆,才跟到那里的吧?我早就打听过了,那天宜庆压根就没有出门!”
青岚稍微淡定了一些,语气却变得有些不像原先那么示弱了:“你若是在怀疑什么,那我只能说,你太高看我了。我有几斤几两,你们很清楚,做那么大的手脚,我没有那个能力。”
懿泽看着青岚,她恍惚觉得,今日的青岚,好似与她曾经认识的青岚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孟冬继续追问道:“那你敢说你对那天的事,事先不知情吗?”
青岚低头沉默。
孟冬又咄咄逼人地说:“恐怕……你不仅知情,还参与其中,合作出来了一出好戏!”
青岚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冷冷地问:“我竟不知道,你可以用这样的语气来质问我?”
孟冬行了个礼,语气却变得更加讥讽:“奴婢不敢,奴婢只想好心提醒贵人一句,不要忘了,您是怎么留在这个宫里的!没有懿泽的求情,您早就和其他秀女一样被遣出宫了,还哪有机会成为贵人?懿泽起早贪黑地练了一个月的舞,脚都肿了,只换来了宫里茶余饭后的笑话,奴婢真是可悲她有眼无珠,直到刚才还在袒护你!”
“不要跟我讲这些!”青岚打断了孟冬的斥责,道:“我不如懿泽美丽,人人都先看到她,看不到我。每次无论是被敌对还是被利用,我都只不过是伴随着懿泽浮浮沉沉,我沦为了她的附属和陪衬,还应该对她心存感激,是吗?”
懿泽不敢想象,这几句话竟然是从青岚口中说出来的。她离开孟冬身旁,走到青岚面前,轻轻地问:“岚姐姐,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
青岚把脸转向一旁,没有正视懿泽,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
懿泽又问:“戏台塌陷的事,真的与你有关?”
青岚还是没有回答。
懿泽点点头,强忍下一丝泪水,笑道:“我明白了,我不会再问了!从今以后,宫中只有兰贵人,没有岚姐姐。”
懿泽生平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背叛”,她不想理论,转身跑开,孟冬也跟着走了。
青岚望着懿泽远去的背影,痴痴地看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习武是懿泽最常用的泄愤方式,她不想哭,因为那样显得太懦弱。来到人间后的她,只为贝婷一个人哭过,那是至真至诚的感动,值得流泪,可是背叛不配!
贝婷死后,懿泽警告过自己,不能懦弱,不要哭泣,不要成为弱者。
懿泽挥动着鞭子,在庭院中,打断了树枝、打落了花瓣,闪现在她脑海中的画面,是青岚的第一次出现,打破了她与生俱来的孤独。
她仍然记得,在尚书府,每一次被宜庆戏弄,青岚愤愤不平地维护;她更记得,在景仁宫,当她身陷囹圄,青岚想尽办法去营救;还有贝婷的死亡,青岚曾经用娇弱的身躯把她托起去见贝婷最后一面。
“为什么不想开些呢?”有人在不远处问了这么一句,像是在劝她。
懿泽停下挥鞭子,回过头去,她看到了永琪,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懿泽问:“你来做什么?”
永琪走到懿泽身旁,答道:“我听说,皇阿玛册封了兰贵人,我知道你一定会难过,所以,来看看你。”
懿泽冷笑着:“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我费尽心思都做不到的事情,人家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永琪问:“何以见得你费尽心思?何以见得她轻轻松松?”
懿泽默然,也许她真的没有尽力。
虽然她先后也尝试了几次,但都是皇后或萧韫给她铺好的现成机会,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罢了。而且,在行动之前、行动之中,心思还总是左摇右摆的。
永琪接着说:“你说她轻轻松松,你却不知道她被砸伤后卧床了多久。你说你费尽心思,你手中却握着我的马鞭。”
懿泽心中一惊,看了自己手中的马鞭。
是的,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永琪,当时,永琪为了让她安全回家,将马送给了她,这条马鞭就是在那匹马身上所得。
原本,按照懿泽的花痴想法,遇到了帅哥,她才不会轻易走掉呢!
可是,为了救丹阳、为了改变众神对梦神一族的不满,她此番投胎人间的目标只能是皇帝。但她又忘不了那个烂俗的偶遇,才想留点东西当念想。
马儿太大,只能留在尚书府中,于是她带进宫了这条马鞭。
永琪早就选秀当日,就觉得懿泽似曾相识,今日见到此物,方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喜悦之情不禁涌上心头。
他的嘴角略略扬起,问:“你将这条马鞭随身携带,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对它的主人念念不忘?”
懿泽依然沉默着,脸却开始有些发红。
永琪又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做违心的事呢?”
懿泽的心,砰砰直跳,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就直接跟永琪说,她是梦神降世?必须嫁给皇帝?那样永琪会不会被吓一跳?
永琪继续追问:“如果是不能违背皇额娘,那我可以去替你开这个口。”
懿泽抬头看了永琪一眼,又想起花仙交待过的,不可轻易暴露身份。上次因为龙锡杖,她在孟冬面前坦诚了身份,是迫于形势不得已。但这么不寻常的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永琪有些着急了,问:“你干嘛总是不说话?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懿泽忽然想起了宜庆,干脆就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收留宜庆?为什么和她走得那么近?”
“那是她求我的,她说害怕去地宫……”永琪有些闷闷的,问:“你该不会一直为这件事生气吧?”
“为什么不会?她当着你的面说的,你会救我都是因为她!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懿泽看着永琪,突然有些焦躁不安。
永琪忍不住笑了一下,道:“事实正好相反,我对她好,都是因为她是你的妹妹!”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要积极地去挤进皇阿玛的后宫?”
他们相互质问着,却都答不上对方的质问。
相视许久,永琪突然拉住懿泽的手,激动地说:“嫁给我吧!皇阿玛会成全我们的!”
懿泽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了手,这种表白方式,未免也太简单粗俗了。
永琪呆呆地站着,他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太唐突了。
懿泽又看了看永琪的脸,是一副单纯、无邪的模样,忽然不敢再去看,羞涩地低下了头。
就这么对面站着、不说话,好像更尴尬了。
懿泽觉得,还是得说点什么,她定了定神,轻声地问:“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好吗?”
永琪点了点头,开心地笑了。
他心里明白,其实懿泽这就算是答应了,所谓的“考虑”,不过是女孩子的矜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