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嫔入宫以来,曾被嘉贵妃暗算,与令妃争执,但都只不过是私下的小动作,此次被皇后斥责,当众失了颜面,可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她离开翊坤宫,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先到了延禧宫给令妃“道喜”。
“令妃娘娘宫中,又多了一位妹妹陪伴,真是可喜可贺。”颖嫔的贺喜中,泛着一股讽刺的意味。
令妃自然知道颖嫔心中不快,笑道:“妹妹别来无恙,你也知道,我撺掇册封兰贵人,不过是为了讨好皇上,你我之间,又何须如此拐弯抹角地说话?听说,妹妹在皇后那里受了气,该不会是来我这里消遣了吧?”
颖嫔冷笑道:“嫔妾没那个闲情逸致,娘娘为了笼络圣心,无所不为,册封倒也罢了,偏偏还要把个兰贵人弄到延禧宫来。莫不是放在景仁宫,怕分走了你这里的光辉?还是娘娘信不过嫔妾?”
令妃笑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以此试探皇上的心意,他若同意了,便是还顾及与我之间的情分,那就还有些挽回的余地,妹妹想哪里去了?”
颖嫔淡淡地说:“娘娘以为,这样就能挽回了?只要嘉贵妃的死一天在皇上心里是个谜,皇上对娘娘的心结就一天不能消退,娘娘现在不过是饮鸩止渴,小心挖了坑把自个儿给埋了!”
令妃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悦,她一直怀疑上次是舒妃挑唆十一阿哥说出那些话,离间了她与乾隆之间的感情。
这几天,乾隆倒是也光顾延禧宫,但都是留宿青岚那里罢了。令妃每天看着,心里真不是滋味。
颖嫔像是看出了令妃的心思,笑道:“舒妃多年来都淡薄红尘,远离是非,唯太后之命是从,此事不该是她的作为。”
“那会是谁?”令妃心中很是不解。
颖嫔答道:“嫔妾不好说,但后宫一直有谣言,说是嘉贵妃之死与娘娘有关,六宫皆知嫔妾与娘娘交情甚好,又传言说是嫔妾受娘娘指使,里应外合,害死了嘉贵妃。可是,你我心知肚明,嘉贵妃的死与我们毫无瓜葛,这分明是有人要我们背这个黑锅。”
令妃问:“这宫里与嘉贵妃有仇、又有动机陷害我的人,一抓一大把,你到底有没有什么线索?”
说起线索,颖嫔脑海中恍惚回忆起一件事:嘉贵妃丧事期间,懿泽曾在灵堂称自己看到了嘉贵妃的魂魄,当时纯贵妃与怡嫔正在祭拜亡灵,怡嫔吓得神色惊慌、几乎跌倒,而一向以胆小著称的纯贵妃倒是镇定自若。
颖嫔在刚入宫时就听说过,乾隆在继位时称后妃都是有功之人,大肆封赏府邸旧人,那些在乾隆做亲王时就服侍的妻妾,几乎个个都趾高气扬。
可是,纯贵妃苏文蔷因为是汉军旗出身,一向自卑,那些比她位分低、进宫晚的人,甚至都可以骑在她的头上。
若非有皇后的偏心,苏文蔷未必能论资排辈坐上贵妃的位置。
纯贵妃成为了钟粹宫主位,也还是沉默寡言,从不邀宠,连住在钟粹宫偏殿的怡嫔柏瑶琴、常在柏凝尘姐妹,也只好遵循纯贵妃的本分,在后宫如空气一般沉寂。
嘉贵妃先前经常嘲笑,说这三位不过都是有气的死人,把个钟粹宫住的如同地宫一般。
可是如今,嘉贵妃自己先去了真正的地宫。
颖嫔越想纯贵妃与怡嫔那天的神情,越觉得蹊跷。有时候,默默无闻的人比张牙舞爪的人更可怕。
令妃见颖嫔沉默久思,问:“妹妹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颖嫔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颖嫔悄悄知会令妃,授意戴贵人去假扮嘉贵妃的鬼魂,诈唬怡嫔,以打草惊蛇,使之露出破绽。
话说戴贵人,原是来自民间,只因容貌与嘉贵妃相似,被令妃的娘家人送入宫,号称是令妃的远房表妹,成为了宫中的宫女。
为了抬高戴氏的身份,令妃还特意为她安排,认了一个同姓的义父。从此,戴氏就算官宦小姐了。
当年,乾隆迷恋嘉贵妃的倾城容颜,又常常厌恶嘉贵妃强势傲慢的性子,而宫女戴芷兰,与嘉贵妃容貌颇为相似,性格却是天壤之别。
果然,乾隆就看上了如弱柳扶风一般的戴芷兰,常常光顾延禧宫,嘉贵妃渐渐失宠。
戴芷兰出身寒微,又没什么主见,对令妃可以算得上是言听计从,时常在乾隆面前称赞令妃美德,使乾隆对令妃越来越有好感。
后来,戴氏怀孕,不能侍寝,令妃便开始了专宠的岁月。
令妃极擅长做小女人、会粘人,乾隆一粘上就再也离不开,甚至是迷恋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把令妃当成后宫佳丽三千中唯一的真爱。即便她不是后宫最美的女人,也一样宠冠后宫。
戴芷兰生下女儿六公主之后,很识趣地没有打扰乾隆对令妃的专宠,只知道把自己女儿当命根一样养着,其他的事一概不在意,仍然从命于令妃,不然令妃哪里容得下她?
在颖嫔离去后,到了午后时分,令妃吩咐人将六公主抱来看。
戴贵人并不知令妃的用意,便将孩子交于令妃的宫女。到了傍晚,仍不见人将六公主送回,戴贵人开始有些担忧,只好亲自到令妃那里请安,讨回女儿。
戴贵人在令妃屋里并没有见到六公主,只好开口问起:“娘娘方才说要看六公主,不知此刻在何处?是奶娘抱下去睡了?”
令妃笑问:“怎么,你不放心把公主留在本宫这里?”
戴贵人陪笑道:“娘娘哪里的话?嫔妾是想,娘娘如今身子不便,六公主还不懂事,若是累着了娘娘如何是好?不如嫔妾带回去,以免妨碍了娘娘休息。”
令妃笑道:“本宫也是公主的母亲,想来,一时还真是舍不得送回去。况且今晚,你有要事要去做,恐怕无暇照顾公主,不如今夜交于本宫,如何?”
“嫔妾今晚有要事?嫔妾……嫔妾有些不太明白,嫔妾这等闲人,能有什么要紧事?”戴贵人有些糊涂,却又不敢明着问。
令妃喝着茶,不紧不慢地说:“嘉贵妃娘娘过世,你也是知道的,宫中有许多闲言碎语。本宫也一直思索这件事,虽不知嘉贵妃是怎么死的,可有人谋害……怕是十有八九的事,嘉贵妃也曾是你我的主子,你说……我们是不是该为这位旧主做点什么?”
戴贵人已经大概明白,令妃是有任务交给她,这才是抱走六公主的原因,能够使出这一招,恐怕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好做。
可是,戴贵人自从跟随令妃,就失去了自我,一言一行,几乎都有令妃代为安排,如今又多了六公主这个人质,她能如何呢?
戴贵人只好问:“不知嫔妾能为嘉贵妃做什么,还请娘娘明示。”
令妃笑道:“嘉贵妃含冤而去,想来那谋害的人也睡不安稳吧?你说,这人要是夜里撞见了嘉贵妃的冤魂,会如何呢?”
戴贵人知道,后宫的人都在怀疑令妃害死了嘉贵妃,令妃若不主动为自己洗去嫌疑,恐怕迟早会惹祸上身。
如今,乾隆已经因此与令妃之间产生嫌隙,嘉贵妃的几个儿子将来也极有可能想方设法将令妃置于死地。
令妃想要把凶手给“吓”出来,这件事只有戴贵人能够做到。因为她长着一张与嘉贵妃颇为相似的脸,只需稍稍装扮,便可以假乱真。
也正是因此,戴贵人恨透了自己这张脸,她注定不能做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令妃的工具,即使嘉贵妃已经死了,她还要去假扮嘉贵妃的鬼魂。
戴贵人不愿意做这件事,但她又知道,令妃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她不敢拒绝,她害怕答应,她只是沉默着。
令妃显然已经看出来了戴贵人的迟疑,问:“怎么?你不愿意?”
“嫔妾……”戴贵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想起已经半日未见的六公主,她的心紧紧地揪住了,她的身子发软,在颤抖。
“芷兰,常言道人不可忘本,想当初,你只是一个小贩的女儿,受尽了白眼和欺负,连饭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机会生下六公主?被皇上册封为贵人?连你的父母都跟着享福?”令妃斜着眼,并不看戴贵人,只慢慢地喝茶。
戴贵人俯首答道:“娘娘的再造之恩,嫔妾永远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令妃又转而微笑,双手扶起戴贵人,温柔地说:“这就是了,就算出了什么岔子,都有我呢!你怕什么?若能找出谋害嘉贵妃的真凶,你我也就对嘉贵妃在天之灵有个交代,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戴贵人微微抬起头来,看到令妃嘴角带着笑意,眼角却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神秘感。
她只怕,令妃此举恐怕目的不会那么单纯,若是出了岔子,也肯定是自己一力承担,不可能跟令妃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但是,为了六公主的安危,就算是万丈深渊,她也只能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