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怀疑染病之后还能自由出入军营各处的人,大约也只有福灵安了。
刘藻虽然没有限制福灵安的行动,但对于福灵安突然出现在如此人多的地方,还是很生气,质问道:“总兵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下官正想问刘总督同样的问题。”福灵安往前走了几步,还是站在离士兵们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依然戴着帽子。
刘藻答道:“最近怪事太多,可能有妖孽作祟,我请道长做法捉妖,或许将士们的病就能不治而愈了。在这之前,总兵大人应该离所有人远一点。”
福灵安听到,身为云贵总督的刘藻竟公然在军营里设祭坛捉妖,无奈地一笑,幸而他的帽子挡住了他这般轻蔑的笑容,问:“总督大人把点将场变成了祭神台,敢问我们这里到底是军营还是庙宇?”
刘藻顿时感到十分不快,反问道:“我要在点将场作何事,还要得到你的许可吗?到底我是主帅,还是你是主帅?”
福灵安朝刘藻一拜,道:“下官不敢僭越,但总督大人既然身为主帅,竟然轻信鬼神之说,公然停止练兵,而在军营重地大肆做此‘捉妖’之举,若传扬出去,必然惹出非议和耻笑,还请大人三思。”
刘藻冷笑一声,问:“不‘捉妖’?你能有更好的办法阻止将士们病死吗?”
福灵安道:“有史以来,民间不知有过多少次瘟疫,严重时泛滥成灾,死者成千上万,也没见哪个说是妖孽所为。如今营中患病者不过百余人,死去数十人,就大张旗鼓地‘捉妖’,未免太荒唐了。”
刘藻冷笑道:“你说得那些是‘瘟疫’,眼前这个哪里像是‘瘟疫’?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从一开始就十分诡异,说是‘病’,我看更像中邪!”
福灵安又劝道:“下官以为,鬼神之说实乃无稽之谈,若真有诡异,必是有人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罢了!总督大人如其在这里‘捉妖’,倒不如去‘查人’!”
“查人?我查谁?那晚在场还没受伤的,只有你与荣郡王两个?你叫我去查谁?”刘藻一脸的不满,问:“军中诸将都没有反驳,你却如此阻挠,难不成是与‘妖精’有什么牵连?莫非因为你是国舅的公子、驸马的哥哥,就要表现得与其他将军与众不同?”
福灵安很是无语,无奈地沉默了。
刘藻又很不客气地说:“今天这事,你赞成也好,不赞成也好,做法捉妖,是做定了!”
“我赞成!”永琪从远处走来,走到福灵安附近,对福灵安说:“我不确定鬼神妖魔是不是真的存在,但这个做法,总比你那个‘切除根源’好得多!”
福灵安拱手相拜,问:“王爷,总督大人,不论鬼神是否有无,但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道士,值得你们信任吗?”
永琪想了想,军营里原本就有一个现成的道士,于是让人去找云中子。
云中子赶来后,永琪便介绍道:“这位是刘总督从外面请进来的无为道长,他刚说营中妖气冲天,与军中现在这场怪病有关,我想请你一起甄别此事。”
云中子看到刘无为,心中对近来军中之事已经全然明白。
他在京中是见过刘无为的,据他所知,刘无为是天下会义士中一支队伍的队长,对瑛麟比对陈可斋还忠心。而且,刘无为最擅长得就是秘制毒药,喜欢收藏天下各种独门奇毒。
云中子猜想,恐怕军营中的“病”,就是一门奇毒。
当下,云中子面对永琪的问题,想起他答应过瑛麟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其实贫道早看出营中有妖气,只是怕诸位不信,反伤了和气,一直不敢说罢了。”
永琪点了点头,对福灵安说:“这位云道长,从河北一路护送我到云南,又赴缅甸救我,是我出生入死的朋友,我请他来做法事,你总信得过吧?”
云中子对着永琪、福灵安、刘藻等拜了一圈。
福灵安淡淡一笑,没再说话,轻轻对着永琪、刘藻等做了个拱手礼,转身离开了这里,回了自己的营帐。
此处,刘藻命人重新收拾好供桌,让云中子和无为道士一起来做法,一大群人在一旁围观。
云中子虽然此前并没有与刘无为串通过,却也明白,现在已经是瑛麟曾与他说过的“水到渠成”时,该到了自己“加把火”时候。
关于做法这回事,永琪、刘藻、以及围观将士等人自然是不懂的,但他们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天气发生了很大变化。
在二位道士刚开始焚香下拜的时候,还是个大晴天,在他们念咒期间,光芒渐渐褪去,不多时,乌云也越来越多。
无聊的兵们看着天色和两名道士,开始议论纷纷。
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云中子和无为手执拂尘离开了供桌,循着“妖气”慢慢往军营深处走,其他的人也都慢慢地尾随着,一直走到永琪的营帐外,停住了脚步。
众人停在这个位置,永琪心里很郁闷,有千般疑问,都在脑海中打转。
果然,无为道长开了口,以拂尘指向帐内,道:“妖孽就在此处。”
云中子不做声,等同默认。
无为向周围的将士问:“此间何人居住?可否悉数请出?”
所有人都不说话,军营里哪个不晓得,这间营帐近日住的,只有荣郡王的两位家眷。
瑛麟在里面,听到外边有人说话,掀开了门帘,一眼看到外面乌央乌央站满了人,佯装吃了一惊,问:“这是做什么?”
永琪往里探头,看到懿泽正端坐在床边做针线活,又看了看瑛麟,答道:“刘总督请这二位道长做法捉妖,或能解救军中近日的怪病。”
瑛麟笑问:“捉妖捉到了这里?这里只有我和表姐两个人,那你们的意思就是我们两个有人是妖了?”
永琪迟疑着,向身后的云中子问:“道长,你们会不会是弄错了?”
云中子摇了摇头。
永琪有些焦急,又问:“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没弄错?”
云中子犹豫着,没有立刻作答。
无为道长用拂尘指着懿泽,道:“错不了,就是她!”
懿泽听到,笑了一下,将绣活儿丢在一旁,站了起来,也走到营帐门口,问:“哪个说我是妖?敢再说一次吗?”
无为答道:“有何不敢?妖孽,纵然你法力高强,又能逞能几时?就算我收不了你,自有能收你之人?”
“哦?哪个人?”懿泽冷笑一声,走到云中子面前,问:“是你吗?”
云中子低头答道:“我只修行,从不降妖。”
懿泽望着云中子,问:“你‘不降妖’?你倒是先说说,我是妖吗?”
云中子绷紧着一张脸,面对懿泽,有几分害怕,也有几分为难。
永琪浑身不自在地站着,他隐约感到刘藻和他手下的将军、士兵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已经有人低声耳语。
懿泽无奈一笑,又对云中子说:“他是个假道士,就算满嘴胡说,也没人管得着。但你是可个有道行的真人,若是颠倒黑白,就不怕触犯门规、多年修行付诸东流吗?”
“我做事,自然有我的原则。”云中子犹豫半晌,又抬起头望着懿泽,答道:“是你自己不够诚实,怪不得我。”
永琪站立不安,抓住了云中子的胳膊,问:“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清楚一点?我不允许任何人诬陷懿泽!”
刘藻看着永琪和云中子,不插嘴,只等待一个结果。
云中子朝永琪躬身一拜,答道:“启禀王爷,您的福晋本来就不是‘人’,她来到你身边之前,就有双重身份,嫁入皇室更是别有用心。你们都看不到她的元神,只有我能看到,她的法力在人间无人能及,她欺骗了所有人,尤其是你!”
永琪很是气愤,问:“你用一个我们都看不到的所谓‘元神’,来向我们证明你的结论,这算什么证据?”
云中子道:“在缅甸的大牢里,王爷曾经对我说过,您的发妻有很多事情都不能以常理解释。那么现在我来告诉您,她所有‘不能以常理解释’的事全都是证据!您多年的亲身经历,您自己心里有数!”
是的,在缅甸大牢里,永琪和云中子聊天时,的确说过这些话,而且这些话也是发自他内心的话。回忆起和懿泽成婚后的一桩桩、一件件奇怪的事,他不得不有些迟疑了。
懿泽望着永琪的神情,似有摇摆不定之意。她轻蔑一笑,用一种轻佻的语气问:“这就疑心了?”
“我没有……”永琪脱口而出地解释,眼神却闪烁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懿泽摇了摇头,这些天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最后一点对婚姻的信心,都被眼前这种质疑的目光打消了。残留在脸上的微光渐渐淡去了,她轻叹道:“我就不该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
瑛麟看着懿泽,笑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请教表姐,却不敢问,今日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倒该问一问了。你来军营的那一日,王爷给我看了一支发簪,说是腊八那天,这支发簪的主人救了他,我认出那正是表姐的发簪,而且它现在就插在表姐的头上,应该是王爷还给表姐的、表姐也认可了那是自己的东西,没错吧?”
懿泽近日一向懒得搭理瑛麟。
永琪却闷闷地问瑛麟:“你想说明什么?”
瑛麟笑道:“从王府来的人应该都知道,腊月初七那天,表姐是在荣王府的,还陪我一起吃了晚膳,腊月初八却在这里救王爷,你是怎么在一天之内从京城来到云南的?”
此言一出,永琪顿时只觉得脑袋炸裂开来,浑身发憷,瞪大了眼睛看着懿泽,问:“懿泽,她说得是真的吗?”
天空的乌云聚拢着,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气氛变得异常压抑。
军营的士兵们再也沉不住气,窃窃私语的动静越来越大,目光都投向永琪和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