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回到营帐,见只有瑛麟在内,便问:“你不是找懿泽去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懿泽呢?”
瑛麟正在生懿泽的气,听了这句,气不打一处来,吼道:“懿泽懿泽,你见到我,除了懿泽,还能不能想到别的?”
“你们吵架了?”永琪有些疑惑。
瑛麟随口答道:“对啊!吵架了!”
“你不是一向跟她感情最好吗?她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
瑛麟没好气地答道:“那是我脑筋不清楚,才老想亲近一个冰块,捂了几百年才解冻,一言不合又结冰!”
“捂了几百年才解冻,一言不合又结冰?”永琪重复了一遍,笑着赞叹道:“你这个比喻,还真是贴切!”
瑛麟骂道:“你笑屁啊!人家都要给你戴绿帽子了,你还笑得出来!”
永琪忽然又想起胡云川,果然笑不出来了,脑海中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袭来,呆呆地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瑛麟烦躁地走到床边,猛地蹲坐下去,震得枕头下一根簪子蹦出,掉在了地上。
瑛麟刚要去捡,永琪却抢先一步,捡了起来,藏在怀中。
瑛麟冷笑着问:“一个簪子,也那么宝贝?”
“宝贝得不是簪子,是信物!在我被捉到缅甸之前,曾在车里试图逃跑过,当时,有人用这根簪子暗中相助。我留下这根簪子,是为了找到那天帮我的人。”永琪又拿出簪子,在眼前晃了几晃。
“那天?是哪天?”瑛麟听得心里突突的。
“那天……好像是腊八。”永琪约莫着回忆了一下,又收起簪子,没大注意瑛麟的神情。
“可这根簪子,明明是表姐的……”瑛麟说着话,忽然打了个冷战。
她记得腊月初七的时候,她和懿泽还在荣王府说话,腊月初八,懿泽已经来到了云南。这怎么可能?她不得不信,云中子说得是真的,懿泽不是凡人。
永琪十分震惊,问:“是懿泽的?你确定?”
瑛麟点点头。
永琪心中一阵感动、一阵惊喜,他慌慌张张、一瘸一拐着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军营外面,到处寻找懿泽。
天已晌午,士兵们早就结束操练,回军营吃饭。
懿泽独自一人站在练兵场的空地上,四周空旷得只有风声,显得特别宁静。她的背影在风中,也显得十分孤独。
永琪慢慢走到懿泽身后,看到懿泽一改往常的旗装发式,梳着一头乌黑的小辫子,大约有十几根,散落在肩背,发梢垂在纤细的腰间,那么美轮美奂。
永琪痴痴地看着,轻唤了声:“懿泽……”
懿泽知道是永琪,没有闪躲,也没有回头,只冷冷地说了句:“走开。”
“我不走!”永琪紧紧地抱住懿泽,深情地说:“我知道,你说得那些都是气话,你在气我!你在报复我!你在惩罚我!你分明是为了救我才来的,为什么还要说那么伤人的话?”
懿泽没有反驳,却还是一动不动。
“你就算再恨我,也不可以把名节踩在脚下!京城里已经到处是流言蜚语,你还要我们成为边关士兵茶余饭后的笑话吗?难道非要我每去一处都无地自容,你才能满意吗?”永琪脸上写满无奈,目不转睛地望着懿泽。
懿泽转回头来,冷笑着问:“你那么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人活一张脸,怎么能不在乎呢?”
“我怎么觉得,要不要脸无可厚非呢?”懿泽微笑着,却是皮笑肉不笑,肆意挖苦道:“你在娶胡嫱之前,就敢公然承认她有了你的孩子,那时候你要脸了吗?军营里不许有女子,你却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名正言顺地在这儿跟瑛麟同床共枕,就很要脸了?”
永琪对于懿泽这番言论,感到无语极了,道:“我当初对胡嫱,那是为了救她的死罪;我昨晚和瑛麟一起住,是为了方便给她换药包扎,她昨天中箭了,伤口很深!怎么到了你嘴里都成了‘不要脸’了?”
懿泽冷笑着,感叹道:“你还真是个‘救世主’,怎么每次都是为了救人?而且每次救得都是女人?”
永琪无奈地说:“好,就算娶胡嫱是我的错,娶瑛麟也是我的错,那你这样满世界散布自己红杏出墙,报复也该够了吧?过去的事,已经成为历史,我也说过我不会再娶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听到“原谅”二字,懿泽终于把目光投向永琪,她原先的笑容消失了,眼神中闪烁着失望之光,轻声地说:“错的不是你,是我。在宫里相遇的时候,你已经是出了名的‘救世主’,我那时只会为你的舍身袒护所感动、为你的善良执着所折服,才义无反顾地和你在一起,不成想,你婚后竟会移情别恋……分开的这几个月,我冷静了许久,也渐渐想明白了,其实,‘怜香惜玉’之人才最有机会‘寻花问柳’,也最有借口‘三心两意’。所以,你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我遇到你时太年轻,没能将你看透……现在看透了,却已经迟了……”
永琪听了懿泽这番坦诚的感悟,黯然神伤,也轻声地问:“你这是在后悔嫁给我吗?”
懿泽反问着:“你觉得呢?”
“那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救我?”
懿泽冷笑一声,淡淡地说:“我几时要救你?自作多情!”
永琪从怀里掏出那支簪子,托在手心里,摆在懿泽面前,问:“需要我证明一下,这是你的东西吗?”
懿泽没想到,永琪在缅甸呆了这么久,匆匆逃亡之间,竟然还一直随身带着这支簪子。她毫无心理准备,又不擅长撒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于是沉默着背过身去。
永琪对着懿泽的背影,又说:“你知道吗?被关在缅甸大牢、被软禁在缅甸王宫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能隐隐感觉到你的存在,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醒着还是梦里。也许是因为我太过思念你,也许是因为你真的就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分开的这几个月,我也冷静了许久,想明白了许多事。不怪你冷漠,是成亲后的这几年,我让你过得太伤情,你说你当年没能把我看透,可我直到现在都没能把你看透……”
作为神族的懿泽,其实比凡人单纯,能让永琪看不透的,大概也只有她的真实身份、她与生俱来的使命,那几乎是她在永琪面前唯一的弱点。
她听到永琪这番话,也怅然若失,问:“你也后悔了?”
永琪答道:“我从不后悔,因为没有你的人生,太无趣。”
懿泽的心里突然有一丝的触动。
永琪转到懿泽面前,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他的话,像是诚挚的道歉:“就算你在婚姻中另有目的,但我们的婚姻是真的、我们的感情也是真的,我不该背叛对你许下的誓言,我更不该把碧彤的悲剧算作你的罪过。我向你认错,可以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吗?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原谅我!身陷牢笼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对自己的心说过,此生,若还有机会与你相见,我绝不再辜负你!”
“改过自新?”懿泽笑了笑,笑得有些心塞,问:“你还能保证什么呢?你会休了瑛麟吗?你会抛弃胡嫱吗?你会不要胡嫱腹中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吗?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再也回不去了……从绵脩死后,我看到每一个孩子,都会想起绵脩,尤其是你和别人的孩子!我跨不过去这道坎,永远都跨不过去!”
永琪目光笃定地看着懿泽,毫不犹豫地答道:“如果能和你拥有一个幸福的小家,我可以抛弃任何人。‘荣郡王’可以在清缅交界的战火中‘死去’,我也可以从此再也不回京城,如果你愿意,这个选择,对于我,倒是一种解脱,我只怕……你不愿意。”
懿泽又沉默了,她无法应对永琪期望的选择,能够拥有万里江山的人是永琪,放不下至尊皇位的人却是懿泽。
每当话风转移到这里的时候,懿泽就仿佛理亏了一般。
她是为了她作为神族的使命才来人间的,从来到人间的一刻开始,她的人生注定只能负重前行,往后的境遇,她不能预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永远不能卸下肩上的千斤重担。
最煎熬的,是她不敢把自己的苦楚说出来。
永琪眺望着远方,苦笑着哀叹道:“你根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我究竟有多么喜欢你,多么在意你,多么放不下你!我天生便拥有无数人穷尽一生都求而不得的尊荣,但自知仍需勤勉好学。功名利禄,我拿得起也放得下,爱恨情仇,我抓得牢也看得开,如果我最后还是会活得一败涂地,那一定是为了你。”
懿泽的眼泪簌簌流下,曾几何时,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被永琪的花言巧语感动,再也不会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永琪深情地望着懿泽,温柔似水,如恳求一般地说:“过去的事,我已无力改变,但从今以后,我悉听尊便。我也知道,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那就从此刻重新开始,好吗?”
懿泽沉吟半晌,低声答道:“我不知道如何重新开始。”
永琪后退一步,彬彬有礼地向懿泽作了个揖,笑着说:“姑娘,在下永琪,京城人士,虽有两房妾室,但对姑娘一见倾心,愿从此一心一意,可否请求姑娘为妻,共度一生一世?”
懿泽有些懵,她抬头看永琪了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向来不怎么聪明,脑袋里最多只有一根筋在活动,应付不了永琪的花样百出。
永琪又笑着说:“在下的要求也不高,往后的日子,‘不求人生如初见,但愿相看两不厌’,如何?”
暖暖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辽阔的空地上安静祥和,只有“不求人生如初见,但愿相看两不厌”十四个字回荡在懿泽的耳边。
永琪微微一笑,拉住懿泽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回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