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月余,秋风结霜已起,每日天光灰暗,却久未见雨雪,只是蚀骨入髓地冷了起来。
宫中挂了丧,颜色越发沉了,只有远远墙头探出一株柿子,落光了叶还带着两三彤彤的喜庆。
不远处,紫绡正亲自引着炽焰一道宫门一道宫门地进。
炽焰碍于国丧,已许久不敢穿红,今日进宫更尤其素简。
蓝白的袍子云水流纹,短褂绣的是青松在摆、白鹤在肩,一双墨色的靴子不着任何纹饰,却偏是牡丹色的底,但也沾了灰瞧不真切了。
而守澈虽主掌了朝政,除晨议之外却仍深居嘉和别苑,她自回京起日日着玄袍,今日冷,又在外套了件金绣伏龙的对襟褙子,一头长丝带绾,再无多的饰物。
算来,许多人都改过装扮,各有缘故,只有守澈是生性不喜浮华,当真愿意这样打扮。
“长公主,焰公子来了!”
屋里生了炭火燃着玉梨香,炽焰一进来就觉着醉暖醺昏的。
守澈正作朱批,闻言——抬头一笑,道:“你下去吧,把百合汤端一碗来喝。”
“是!”紫绡出去了,炽焰便坐下来问她什么事。
守澈呆了片刻,两眼顿时失了光采,道:“你们姐弟好大的架子,朕不来请,也不见你们进宫。”
炽焰靠的火近,呛了一声便去开窗:“你这香不好,怪腻的,又这么冲!”
“那怎么办,你们家的水息香用完了没处寻嘛!”
“不是说你如今凶狠得异于常人吗?怎么这会儿还能撒起娇来了?”
守澈调皮的语气叫炽焰不禁一愣,却也坐得自如了些道,
“香没了来拿就是了,哪里就至于小气成这般了?长姐只是怕你记恨我们,并没有疏远的意思。”
“我知道——所以我有事只能再找你们!”
守澈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又道:“炽焰,今日我找你来,其实是有一件难事需要你帮忙,我不敢告诉靖安公和莲儿姐姐,只能求你答应。”
“何事?”炽焰闻言,也紧了紧眉头。
守澈站起身,看向窗缝里那个庭院,道:
“如今国中看似风平浪静,我大权在握,但实则朝堂上靠的是你家,京城稳定靠的是曹氏父子,我且可信。但军营之中除去哥哥势力,便是朱瞻诏,他这个人向来摇摆不定、只求私利,可偏偏他在军中地位非常人可撼,事出无法,这时候我还只得求助于他。我虽有心培植心腹,但思来想去,要家世本领与他一敌的,就只有你了!”
守澈引着炽焰来至舆图前,又说道:
“朱瞻诏原本在西北一线就很有威望,如今他自请守关,玉屏、阳焦、君回尽被他父子三人占全,可谓截断了整个北方的势力。我竜国日后定要有一场大战的,此时虽不得不靠他的军功立威,但却绝不能放任他从中牟利,害我军失了先机,所以我必须想办法,在开战前从他手里把兵权拿回了!”
炽焰静静听罢,也肃然起来,问道:“那你如何打算?”
“我已下旨封朱瞻诏为宁王,将昔日朱元长公主的封地赐予他,封他长子为安山侯,该能平他一时野心——”
“哈哈哈,守澈你可真刁,朱瞻诏在君回,你给他个千里挨不着的兴江,这不是喂了饕餮一嘴的浆糊?”
守澈瞪了他一眼,却笑着道:“那有什么法子,不顺他的意他能造反,顺他的意我也不痛快。”
“他们都说你是个天生的暴君,我看你倒还和以前是一样的,亏我又怕又心寒得过了这么久。”
说着话,炽焰从案上挑了一个枣,径自爬上一边的软榻。
“行了,谁与你说笑!”
嗔了他一句,守澈挨过来又叹了口气道,
“我本想提拔他麾下异姓将士,断他臂膀,可他身边的人或坚如磐石,又或是难堪大任。哥哥当初为防他人疑心,用的多是出身微寒的不起眼之人,短时间难与他抗衡。我国军权久来在由文胜涛、赵彻、朱瞻诏三人之手,如今只剩了他朱瞻诏,哥哥不在,曹氏父子和叔容离不得京,所以我只能找你。你是桑芜一族,靖安公嫡子,也有公职,武艺骑射也是难有敌手,无论哪一项都可与他较量一二。况且你出了名的骄纵纨绔,他不会戒备你、也不敢动你!”
“你要我远守西北?!”
炽焰直直地立在守澈身前,四目只剩三寸远,他吼道:“你叫曹验去啊!我顶替他还不行嘛?”
“炽焰!”守澈提高了声,可听着却满是无奈哀求。
炽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道:“你知道这内防豺狼、外御虎豹的差事有多险,你也知道我桑芜门规从不许掌兵权。你可倒好,一句话叫我内外受敌、里外不是人,怪不得要瞒着父亲跟长姐!”
咬了咬牙,他终是无法去驳守澈的话认命似的道:“好!你让我去,我去便是了!”
守澈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不让你白去——”
“怎么不白去?”
“三年!我就让你去三年,正好三年孝满,如果你能凯旋,我——”
“你嫁给我?”炽焰忽喜不自禁,一副痴相看得守澈脸儿绯红。
她低头浅浅一笑,扭过脸去道:“将军凯旋,朕自然为将军十里铺红、出城亲迎,设六十四庭舞之宴,庆将军大功。”
“你这是要娶我呀?代圣长公主——”他失笑道。
“去你的!尽是浑话!”守澈不禁又是一阵羞恼。
“那我真去了啊?”
“等等!”守澈又轻轻拉住了炽焰的袖子,低着头道,“今日你就在这里住下吧,我还有些事用得着你……”
“好!”他转身牵住了那双手,温柔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