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生来,丹墨璃头一次感觉到血脉压制的可怕。那是来自生命最高阶的谛视与威胁,那一瞬间她竟生出一种自己不过只是蝼蚁的卑微感。
“阿璃,你这是怎么了?”韩勨见她捂着心口,面色仓惶,十分紧张的问道。
“这是何物?”她抚着心口,神色因极度惊恐而苍白如纸,额际处冷汗连连。
“这是一片龙鳞甲,出自……?”韩勨皱着眉想了想,而后十分郁闷的对她说道:“我想不起来是从何处得来的它了。”
丹墨璃正襟危坐的等着答案,结果却听到韩勨说自己忘了这片龙鳞甲的来处,她一时啼笑皆非,于是气恨恨的对说:“这东西十分重要不能忘,你必须得想起来。”
如今她对如何寻找到韩勨其他散落在外的神魂一点头绪都没有,而玉清上神又总是说只要依着她的心去做就好。可她的私心杂念甚为繁多,几乎是两眼一抹黑的状况,根本无从着手。而这个白玉匣既然被他小心的收藏起来,外面还设置了灵魂封印,说明匣内的这片龙鳞甲于他是十分重要的东西,说不定这里面隐藏的秘密能帮助他回想什么。
“要不,我们再打开看看,说不定我看着,看着,就能回想起什么。”韩勨犹豫不决的看着白玉匣,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其实方才我一醒来就好像总能听到些什么声音,但一直听不真切。可打开这个匣子后,我好像又听到了那声音。”
“是吗?”丹墨璃着望白玉匣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可能是方才的威压太过沉重,给她来了前所未有的胁制感。这是她此前未曾有过的经历,所以一时间她对这白玉匣心生惧意,害怕在看到那片龙鳞甲。
“若你觉得不舒服,可以牵着我的手,这样许是会好些。如果还是不舒服,我立即就把他合上,可好?”
丹墨璃犹疑的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她也别无他法,只得按他的说法,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韩勨左手与她十指紧扣住,右手慢慢的打开盖子。随着白玉匣缓缓开启,丹墨璃立马就感觉到漫天威压充斥在整个洞室内,她腹内的妖丹一阵惊颤,而蛇族天生冰冷的气血竟在这一刻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但先前那种让她惊恐的威压感却消失不见,她疑惑望着两个十指相扣的手,顿时明白这是因为韩勨替自己分担了部分压力。
韩勨见她神色平静,才稍稍安心下来,他半上双眸细细倾听,果然耳边又传来那道苍凉而悠远的声音。
“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韩勨睁开眼,茫然无措看着她。
丹墨璃摇头,而后也如他一般闭上双眸,静下心来侧耳倾听,果真听到了韩勨所说的那道声音。与周身那道无上的威压不同,耳边的声音慈祥而和蔼,让她不自觉的顺着声音指引的方向一路寻去。四周是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那声音在黑暗里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她忽然感觉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指在了眉心处,轻轻点了她一下。
她只觉自己如风里的柳絮一般,腾身飞起,四周的风将她团团围着,送向某个地方。
她一惊,立即睁开双眼,感觉自己双脚沾地才轻声松了口气。然而当她举目四望时,发现自己已不在洞府里,而是身处在一片殷红的星海中。在星海的尽头,朦胧昏暗的夜色下有一片连绵起伏的高山,延伸到遥远的天际处。
丹墨璃曾悠游六界,去过的地方不尽其数,但她能确定,自己从未来过此处。她左右寻找,方才自己明明是与韩勨十指相扣,但眼下却只见她一人四处寻不见韩勨的身影,不由得心生不安起来。
“莫慌,他如今的灵魂太脆弱,还不能来这里。”
那是一道苍老得连岁月也低头的龙吟声,而丹墨璃却听懂了龙吟下的话意。她抬头望去,连绵的青山深处有一双巨大的,金色眼瞳在看着自己。还来不及感到害怕,她便被一道吸力牵着往眼瞳的方向飞去。
凌空飞起后丹墨璃才发现那连绵起伏万里不断的根本不是青山,而是龙身。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的是怎样的存在时,忍不住全身气血逆流,嘴角溢出一丝心尖血来。
白玉匣里的龙鳞甲居然是来自上古钟山之神,烛龙,烛九阴。
传说里,上古时期有一位钟山之神,名曰烛九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钟山在何处,世间无人知晓,只知此处日月光华照耀不到,四季晨昏约束不得,是个不归天道管辖的地方,因此,她也曾猜测过,钟山可能位于天外天。
在她思绪游走间,已被风带到了烛九阴面前。传说里祂人面,蛇身,丹墨璃很看清祂的脸是怎般的模样,可祂的身形实在太过巨大,自己立于他眼前,完全无法端详全貌。由其是在如此近距离的立在那一双如湖海般的眼瞳前,她所有的心力神魂都只能用在抵抗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无上威压。
“你就是最近新生的妖神。”烛九阴看着眼前渺小身影,冲着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丹墨璃只觉得一阵寒风迎面扑来,险些将她吹倒,但风停后她感觉前一刻逆流倒冲的气血渐渐缓和下来,她的头脑比方才清明了许多。
“妖族丹墨璃拜见钟山神。”丹墨璃随即反应过来,整肃衣裙,恭敬的向这位比玉清上神还要古老的神明,揖礼而拜。
“我已经许久不见外来人,不讲究这些个虚礼。”烛九阴的目光望向她的来处,似乎在期待那里还会有一个人出现。然而那里只有一片殷经的星海,跟随祂的呼息而摇摆起伏。
丹墨璃也望着那处星海,立于高处向下看,只见得眼前是星海浩瀚,一望无际。她十分好奇这片由数不清的红光闪烁形成的浩瀚星海究竟是何物。
“那是絑熙,一种可以长出红色果子的植物。这些果子很小,但在暗黑里可以发出幽亮的红光。是他为排解我万万年来的孤独而特意亲手种下的。”烛九阴很是怀念的对丹墨璃说道。
当年他奉命道祖之命守护钟山致死不得离开,可这钟山下是无尽荒凉空芜,是连光阴岁月也留不住的孤绝之地。他独自守在这里,除了等待生命的终结,无其他期盼可言。直到他来到了此处,为了排解自己的孤寂,他亲手将这片荒凉空芜的地方变成如今的星海万里。
“他?您是指东皇太一?”丹墨璃小心试探的问题。
“正是东皇,他是这世间的最后一位上古之神。”烛九阴哀声叹道:“可惜他已经离开十数万年,都不曾回来看望我了。”
“他如今……”丹墨璃咬着唇,正在斟酌着如何跟烛九阴说明,东皇太一已经神魂消散十数万年的事情。
恰在她不知如何开口时,烛九阴却说道:“我知他已经在世间消失许久了。”
丹墨璃十分意外,烛九阴守在钟山下得出,祂是如何知晓的呢?
“我活了无数岁月,在这里看着六界起伏跌宕,怎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烛九阴仿佛看穿了丹墨璃的心思,便直接同她解释道:“其实当年他决定离开时,曾来找过我。他问我要走了一片龙鳞甲,并且嘱咐我,若是这片絑熙的果子成熟了十次,他都还不来找我,就让我通过这片龙鳞甲召唤他的神魂前来。”
烛九阴微微扬了扬头,丹墨璃却感到脚下大地震动,那片覆盖万里的殷红色的星海也如风吹海浪般波涛起伏,此起彼落。烛九阴觉得这样的星海才更加好看。
“如今这果子已经成熟了九次,他却依旧没能前来,我正等着果子成熟到第十次。等到那时东皇还是没能来,我遵守与他的约定,召唤他的神魂归来。但方才我却突然感应到了他的神魂所在,还以为是他提前回来了呢。”
烛九阴有些失望,因为祂了这么久,还是没等他归来。
听到此处,丹墨璃终于明白了那片龙鳞甲的存在的意义。于是她激动的问烛九阴:“您知道他的神魂如今在何处?”
“知道。”烛九阴那双巨大的眼瞳望虚空里,缓缓说道:“一处在地狱,一处在人间,一处在十万大山下,一处在肥水河底,最后一处,在你眉心。”
丹墨璃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依旧被祂的话震惊手足无措,呆呆的立着得愣了半晌。她心底想着,原来东皇太一的神魂一共碎裂成了五片,还好并不是很多,况且如今已有两片出现,她只需再找出其余的三片即可。
转而又想,自己果然是他寄存神魂的地方,她无比苦涩的笑了笑。
“那韩勨,就是东皇太一人间的化身,对吗?”
“没错,那是他人间的化身。我原本也想召他过来,但他现在的神魂过于虚弱,还不能前来。所以,我只能先将你拉过来。”
“如果……”丹墨璃眼神游离了一番,才鼓起勇气问道:“如果东皇太一的神魂没能及时归位,那韩勨会如何?”
烛九阴只静静的望着她,原本和蔼的眼神转瞬间冷淡下来,祂神色严厉的,以一种警告她的语气说道:“如果到了既定的时间,东皇的神魂还不能归位,那么他将永远承受天罚且不得救赎,他将每时每刻都会被雷火焚烧,受永远止境的苦痛和折磨。”
在烛九阴面前丹墨璃的心思完全是透明的,一眼就能被祂完全看透,所以祂明白她在打算着什么,但那是不可能实现的痴心妄想的。
“到那时,不是止是他人间的化身将永堕天火中受烈焰焚身的苦痛,就连你,以及其他三处化身也会受同等的折磨,你们将永远不被救赎。你能眼看着他们因你一时的不舍而永远受天火的折磨吗?”
丹墨璃被烛九阴的话点醒,她双膝一软,几欲跌坐在地,她不能想象韩勨被天火时刻焚烧是怎样的场景。绝望而又认命的闭上眼,良久后她再度看向烛九阴时,又成了那个冷静自持,魄力强大的妖神。
“是小神痴妄了。”她揖礼长拜,恳求道:“请钟山神指教,小神该去何处寻找另外三个化身。”
烛九阴见她儒子可教,随而略感欣慰的点头赞许着:“不愧是东皇的化身。”
而丹墨璃也只是默默的无声苦笑,如果她此刻冲着烛九阴高喊自己才不稀罕东皇太一的神魂传承,那么是不是会被烛九阴一掌拍进土里,给这片絑熙作了肥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