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往,莺飞草长,光阴柔缓,而川流不息。
桃花开,桃花落,丹墨璃与韩勨相识在这花开花落里,不急不缓的走过五个春秋。
每年春分,桃花将开时,丹墨璃都会提一篮子红山果,去往河边山村的小院里,在桃花树下,陪他读书写字,陪它喝茶作画,陪他吃饭闲聊。
轻风软雨里,横吹竹笛,看他兴高采烈的在桃树下收集落下的桃花,亲手为她制一壶桃花茶。
傍晚时,她会在树下点亮一盏明灯,泡上一壶桃花茶,晚风盈盈里,等他回家。
她会陪他至秋分,在夏花落尽时,拎着一罐桃花茶回到深山河底洞府内,等来年春分。
这五年里,她陪着他,闲看花开花落,静观云卷云舒,坐听吟诗歌赋,卧眠桃李春风。
不知不觉间,陪着他,几乎已经快要成为了她的习惯,已经是她修身炼道之外,唯一想做的事。
而这一年,已是她与他相识的第五个年头。
这一年,韩勨正满二十,是弱冠之年,也是志向抱负远大的一年。
她看着桃花树在春风里繁茂,也看着少年在岁月里成长。
终于,她看到昔年弱不经风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以走出这间院子,面对风雨,胸怀抱负,看一看外面广阔的天下。
今年春分这日,由宗族里的叔伯与师长作主,在祖祠里,为双亲已故的韩勨行加冠礼,他们对他寄予厚望,期盼他可以前途无量,可以光耀门楣,未来能为家族带来复兴。
丹墨璃坐在桃花树下,听着远处的欢声笑语,一边逗弄着花枝,一边想着宗祠里的韩勨。
刚才她偷偷的去往宗祠外,远远的看了一眼,被众人围着的少年一袭学子青衫,长身玉立,温润儒雅,言谈举止间,尽显翩翩君子风度。
此次来观礼的人很多,她因忌惮着自己身份殊异,未敢引他人注意,怕会给他惹祸招事,所以并未上前观礼,只在宗祠外远远的看了一眼,见他一切无恙,笑颜满面便放心的回来了。
这五年里,她行事一直都十二分小心,从未在外人面前显身过,唯恐会连累他也被人嫌弃。
所以,她总是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她从未跟韩勨说过自己何是会来,也从未与他说过,自己何时会走。
可令她惊奇的是,韩勨却总能提前预知她的到来,和离开。他会在她来时,在树下泡上一壶桃花茶,会在走走时,在树上挂上一包他亲手炒制的桃花茶。
有些事他俩从未明说过,却总能彼此明白对方的想法,这种无法言明的小默契,积攒久了,就成为她心底秘密,偶尔想起时,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总会泛起涟漪,想落花划过水面。
她越来越喜欢守在这小院里,守在这桃花树下,也守在他的身边。
可她也知晓,这种守护并非天长日久,终有一天,他会离开这座小院,去往他心中的京都,寻求心中的理想和抱负。
她一直记得,三年前生辰时他曾说过,待加冠礼后,便要与同窗好友一起前往京都,参与三年一届的科考,要让天下人见识他的才华与理想。
水天月色下,桃树绿意盎然,粉红娇嫩的花苞星星点点,隐藏在茂密的桃叶下,像个含羞待嫁的美娇娘,青涩而柔美。
桃花年年都开,一年比一年娇美,可藏在枝叶里的果子,却依旧青涩,即使已长了五年却不见任何变化,就连大小也还是与五年前那般。
夜幕下,星子密布。
她起身将放在桌子上的一盏走马灯挂在一株缀满花苞的枝丫下,她刚进院门,就瞧见了这盏灯,虽然没有一字一语,但她就是知晓,这灯是韩勨留给自己的礼物。
她粉嫩的指尖划过灯上的蝴蝶,心中十分欢喜,待点亮灯火后,只见各色蝴蝶纷然而起,满院飞舞,在树影间起落。
她想,也许,今年只有我一人,看这花开花落,缤纷如雪。
也许,今年再无人为我制茶,也无人喝上一杯我煮的桃花茶。
她失神的望着摇曳的走马灯,神色黯然,为即将到来的离别伤感。
淡若轻烟的酒香被小院外的凉风吹入,晧银如雪的月光下,那人推开院门,携着星河夜色踏入她眼帘,他几步跨到她身前,挺俊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落在她纤瘦的身上。
夜风吹起他的青衫,束发的飘带轻扬,望着她的双眼,细碎荧亮,灿若无边星辰。
“姐姐。”如清风略过竹海般的嗓音,笑意吟吟的嘴角,走向她的男人,眉眼间满是春风乱花的得意,俊秀,挺拔,似深山里那棵长年不变的松柏。
“我猜到姐姐今天一定会来。”
他低沉的嗓意杂着一丝寓意不明的粘缠,忽尔就乱了她的呼吸。
他低声轻笑,双眸紧紧的望着她,然后抬起手,指尖似有若无的从她耳边划过,轻点了下花枝上的那只走马灯。
她直觉得他今日应是喝醉了,不然怎会如此……轻浮?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韩勨给予自己的感觉,明明她是年长的那个,可在他的眼底,她似乎看见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
她不曾见过,那样的自己。
于是,她眼神禁不往四下乱晃,不再看向他的眼睛。然后,她看到灯影照在他的手背上,映上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而他周身翻飞起落的蝶影,更使人眼花缭乱,心醉神迷。
“我为姐姐亲手做的礼物,姐姐,可还喜欢?”
她的目光从他手背上的蝴蝶延着手臂,再次看向他,可是却只看到他宽阔的胸膛。
这个男人自前年春风始,便越长越高,去年她来时就察觉出他已高出自己半尺,而今年,她便只能仰头,才能看到他的棱角分明的下颌,和总是会倒映星光的眼眸。
这个发现让她有些失落,她越来越觉得姐姐的身份对他来说,已经渐渐失去了威慑力。
还真是有些怀念当年那个被自己吓得摔倒泥水坑里的轻瘦少年啊。
“喜欢吗?”他再一次的低头问道,目光触及处,有微薰的酒意笼罩,世界变得朦胧起来。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绵软,在她耳边响起时,听起来很像是卖货郎担子上的糖缠,轻轻一扯就能拉出很细,很长,很甜的糖丝,粘人的很。
“喜欢……”她叹息的仰起头,看着他眼底倒映的身影,清晰而明亮,耳垂有些发热,指尖微微轻颤。
他再次笑了,声音很轻,但很愉悦。
指尖又点了点走马灯,灯光摇曳,蝶影纷飞,起落的越发欢快,好似我耳边听到的心跳声,凌乱的很,却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晚夜清风里,有酒香,有花香。
寂寂无声中,有花开,有人醉。
“为何要送我这走马灯?”
她收回愈发朦胧的目光,侧身,手背擦过他的衣摆,走出他与桃树所形成的,狭小而拥挤的空间。
“半月后,我将会与他们一同上京赶考,可能要离开一段时日。我怕姐姐独自一人会觉得日子沉闷,就做了这么个小玩意儿来替我陪姐姐打发时间,也好让姐姐能时时想起我,不至于分离久了,就将我淡忘了。”
韩勨望着地上的重叠交错的影子缓声说着,原本他可以留在府城应试,待解试通过后,再去往开封府参加省试,但老师希望他可以提早去往京都,多积累些人脉关系对以后的仕途有所助益。
而此一去,几年内都无法再回来。
他舍不得将她一人留在这无人的院落里,他想陪着她,想日日都能看到她,可他知晓,自己需要成长,需要变得强大,需要知晓这个世界里一切的秘密,这样才能更为了解她,才能找到可以永远陪着她的办法。
他不是没想过要带着她一起远行,可看着越发茁壮,枝繁叶茂的桃花树,他明白她的根在这座小院里。
而此刻,丹墨璃陷在他温柔而伤感的眼神里,还不知晓他们之意的误会原来早已产生。
这个误会,将在某一天里,毁了他们。
多年后,每当她回想起眼下的这一切,都懊悔不已,若时光可以倒回,她一定会在两人分别前将一切的误会都解开,她一定会坦然的面对他,将自己的秘密告知与他。
但,当她明白时,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