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火
这些时日没有人来皎月阁打搅,亦如算是过了一段很是安静又闲适的时光,她已修成正果,也不用整日里修习,便日日在皎月阁赏赏若木花,常常一赏就是一整日。
她本可出去走走,只是担心会遇到少桑与霜华,那种略微有些尴尬的场面,她实在是不擅长应付。
许是日日待在院里看同一地方,这人难免就会厌倦。亦如克制了自己数日,终于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忍不住还是踏出了皎月阁的大门。
刚走出困住自己许久的皎月阁,这心情无以伦比的好,似是觉着这外面的香气都比她那院里的浓了几分,此次亦如还是挑了条少有人走的幽静小道,慢悠悠的漫步于丛林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亦如刚觉着走得有些累了,就想着找一处舒适之地坐着歇息一二,环视四周,不经意瞥见不远处的一山崖处,有一披头散发的白衣男子,低头站在悬崖边上,男子背对着亦如,看不清面容,身形也看不出是何人。
一阵强风吹过,男子及地的青丝随着风飞舞着,风吹起他素白的衣角,风略微狂躁了些,他又站在离悬崖很近的地方,此时看着便给人以摇摇欲坠之感。亦如心道不好,莫非这位师弟想要轻生?都是神仙,有什么想不开的,非得要轻生呢。这悬崖虽高,奈何也无法取一神仙的性命,他跳下去,只会令它沉睡个千八百年。这般美好的时光,怎么能随意沉睡度之呢。
亦如心下一急,便纵身一跃,心里念着得快些将这位师弟拉过来才是,刚飞到男子身后,她便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袖。
谁知男子感知到身后有人,便微微往边上挪了挪,避开了亦如的手指。
男子这一躲,亦如实在是始料未及,方才用力过了,她已没办法停下来,如今前方又空无一物,此情此景,她这是要沉睡千八百年?她这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说不定她睡个几百年,醒来后这婚约就没了呢。想到此,亦如也觉着沉睡之事也未尝不可,便闭上眼,等着落入崖底。
男子转身看清亦如的面容后,眼疾手快的一把拉过亦如的手,略微一用力,亦如整个人就在空中转了半圈,之后便稳稳地落在了男子怀里。
预料中的坠落之感未袭来,亦如只觉着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不由地睁开眼,便见到了眼前的男子。万万没想到这位要寻死的师弟竟然是少桑!而此时,她正靠在他怀里,亦如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赶紧往前跨了一大步,离开了他的怀抱,她低头拉了拉自己的衣袖,略微有些尴尬的言语:“师弟,方才为何要轻生?”
莫非真是知晓了她心里的那个人是兰泽,便承受不住了?不应该啊,平日里他那般心胸豁达,怎会做出轻生这等事。
少桑见她故意离他远些,神色一凝,听到她说轻生二字,他又微微一愣,淡然说了句:“原来师姐以为我要轻生,才会出手相救啊,我方才只是站在崖边感知这山崖之高,近些时日师弟一直在参悟,究竟是远山高还是脚下山高。”
他参悟正有所得时,却觉察到身后有人靠近,想起太华山之事,他便警惕了些,就往旁边挪了几分,想看清来人是谁,却不曾想是亦如。
听了少桑之言,亦如面色一顿,她这位师弟倒是位奇人,净参悟些高深又没答案之事,若是她今日未出现,说不准他还要跳下山崖亲自感受一下这山崖之高呢。不过他披头散发是何意?亦如不由地瞥了眼他的头发,示意他说说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少桑低眸看了看自己及地又略微有些凌乱的长发,细细思量了番,才哦了声:“想是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参悟山高之事,便忘了束发一事,是师弟失礼了,让师姐误会了。”此时少桑心里有一丝愧疚油然而生,是他做了些荒唐事,让她误解了,以至于让她身陷险境。
他不自主的向亦如走近,伸手拉过她的衣袖,向她身前身后细细看了番,才声音温柔,语气关切的言语:“师姐可还好?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以前怎么未曾发现少桑竟是这般刻苦之人?在亦如的记忆里,少桑一直便是修习不曾用半分心的人,他也会为了参悟一事连仪容也不顾了?亦如再次觉着,或许她从未真正了解过少桑。
此时少桑眉眼温柔,神色关切至极,让亦如有些不适,她露出一个浅笑,声音格外温和:“多谢师弟关心,师姐无碍。”说话之时,还不忘将自己的衣袖缓缓从少桑手中扯出来。
知晓亦如无碍,少桑才微微松了口气:“那便好,师姐孤身一人来到这如此人迹罕至之地,可是在寻观天火最佳之地?”
她孤身一人来到此地,不为别的,只为了避开少桑霜华二人,却没想到还是遇上了!或许这便是天意,她与少桑确是缘分匪浅啊!不过他说的天火又是怎么回事,她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的问:“师弟说的天火是怎么回事?”
少桑实在是没料到亦如竟不知天火之事,以她的悟性和修为,平日里打坐之时,随意便能感知这天火之事,她这些时日没有修习又在做什么呢?思念心里的那个人吗?也对,她修习的时日已结束,是该好好歇歇了。
“师姐竟不知吗?三日后便会出现万年难遇的天火,漫天火光穿梭于夜空之中,此等奇观,自是不能错过,得寻个极佳的观赏之地才行。”其实少桑还想说,他已寻了个极好的地方,想同她一起看数道天火交错,夜空被照亮得如同白昼的盛景。只是她心里已有人了,又怎会应他之邀呢?所以这些话,他只能藏在心里。
听少桑说起,亦如才记起在去太华山之前,她便已感知到天火一事,只是这些时日发生了许多事,她便忘了这事!话说这天火奇观虽壮阔非凡,可也得离得远些才行。天火无根,不在五行之中,威力巨大,无论凡人还是仙者,只要沾上一点,便会形神俱灭。古书上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不燃尽最后一丝元神,天火不灭。
明了这天火厉害之处,亦如只得微微叹息道:“天火虽美,却很是危险,到时观看天火时,师弟还是得小心些。”语气满是关切,又夹杂着一丝好言相劝。
看亦如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那般发自内心的关心他,少桑这心里格外高兴,心情大好之时,这话就不由地多了起来:“多谢师姐挂心,师弟定会格外小心的,到时不知师姐可会去观看这天火?若是去,不如同师弟一同去如何?我已寻到了一个绝佳的观赏之地,只要师姐一句话,师弟定会妥善安排好一切,必让师姐看一回难忘的奇景。”
亦如对观赏天火之事真不怎么有兴致,漫天火光虽美,保不定会有一星半点的火渣遗落下来,若是那日她运气背了些,说不准还真会恩泽到她身上,天火不同于其他,不是她修为高便能安然无恙的。既已打算离这天火远远的,那少桑的邀请她得拒绝才行,她正打算开口之时,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亦如,少桑速来子庄殿,为师有要事同你们说。”又是传音术,每次苍似昔找她,准没好事,这次还叫上了少桑,定然又是什么棘手之事,亦如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才同少桑快步赶去子庄殿。
二人走到殿门口,正想抬手敲殿门,手还未触到门上,门就自己开了。苍似昔今日倒是有些着急,师父着急,作为弟子怎么能不急呢,所以亦如少桑二人也在门开后,急急走进了大殿之中。
“弟子见过师父。”二人微微躬身,很是齐整的行了一礼。
话音刚落,只见苍似昔神色有些疲惫的从内殿走出,眨眼的功夫他已坐到了大殿之上。在自己的殿中使用瞬移术,他这得多累,多无力?
“修习之时为师无意得知,三日后将是少桑的大劫,有人想借着天火之事加害少桑,奈何为师近日仙力不稳,要闭关几日,所以想着让亦如助少桑一臂之力,不知亦如可愿意帮他度过此劫?”几句话说清事情原委后,苍似昔便抬眸看着亦如,那神色中透着些许虚弱。
亦如倒是觉着今日这太阳像是从西边出来了一样,以前苍似昔托她办事,从来不会问她是否愿意,或许以前他是对她很放心,所托的定也是她能力所及之事。转念一想,天火本身就极为危险,又有人在暗中筹谋,此事定然凶险万分,少桑师弟还是个上仙品阶,一个人如何能应付得来?太华山上,少桑于她有恩,此事她定得应下来,以报往日恩情。
亦如细细思虑了番,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弟子愿助师弟一臂之力。”她说话铿锵有力,语气有不容置疑地肯定。
听了亦如之言,少桑略微有些意外的转身瞧着亦如的侧颜,她身子虽单薄,神色却异常坚定。她明明知晓此次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一不小心便会形神俱灭,她却还是那般爽快地答应了。难道是想报答他在太华山上舍凤胆救她?她却不知,他为她做的所有事都是心甘情愿的,于他而言,她从不欠他什么。
苍似昔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即欣慰又欣赏的神色,又转眼叮嘱少桑:“天火那日,你定要同你亦如师姐形影不离,若是出现了什么变故,自己记得一定要谨慎些。”
少桑向苍似昔恭敬一拜,语气很是温和:“师父之言,弟子已记下了。师父请放心闭关,弟子定会护好自己。”他也定会护亦如周全,绝不让她身陷危险之中。
事了之后,少桑同亦如便缓步离开了子庄殿,二人无言走了许久,忽然少桑转身看着亦如很是认真的说:“太华山之事,师姐不必放在心上,师姐舍命相救,我自当舍命还师姐。况且师姐多次舍命救我危难之中,如今又要为了师弟冒如此大险,这一桩桩一件件,怕是师弟不以身相许,还真报不了师姐大恩呢。”
没听到少桑说这最后一句话之前,亦如一直觉着他今日格外认真,奈何他又玩笑的说了句以身相许。其实呢,她答应助他,确是想报答他,但转念一想,即便她与少桑不相识,方才那种场景,她又如何能拒绝呢?她父君曾告诉过她,上天赋予她超过他人的才能,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让她护佑弱小的臣民。对她来说,少桑虽不在弱小之列,但他是她想要尽全力相护的人。
“师弟言重了,同门之间自是要互帮互助的,师弟有难,师姐理应出手相助。”对于少桑爱说笑的性子,亦如早已习以为常,今日还是照旧直接略过他说笑之言。
少桑甚是喜欢同亦如说些玩笑话,他爱看她本非常诧异,又不得不一本正经的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觉着此时的她,很是有趣,还多了几分可爱。
想起三日后之事,少桑一本正经地问亦如:“师姐,那人身在暗处,若是到时他幻化成师姐你的模样,我该如何分辨真假?”
少桑此问,亦如方才就想到了,她停下脚步,伸手取下挂于腰右侧的香囊,打开香囊后取出一支耳坠,然后将耳坠拿到少桑跟前:“三日后,我会带上这对耳坠,此耳坠乃是我娘亲的遗物,整个八荒只此一对,此耳坠除了我与父君,无人见过。师弟你记清这耳坠的式样,还有耳坠上的气息,到时便可分辨真假。”
话说这幻化之术,虽可化形,亦可化五感,却不可化气息,物件之上的气息乃佩戴之人所独有,他人是幻化不了的。所以亦如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若是到时真有人幻化成她,也让少桑有个分辨的依据。
少桑见亦如雪白的手心躺着一只小小的耳坠,银白色的细线上镌刻着一串串像柳枝一样的图案,细线一端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白色玉石。耳坠之上有抹熟悉的恬淡气息,隐隐还透着一丝清冷。恬淡气息定然是出自亦如身上,至于那抹清冷,估摸着是她娘亲生前遗留在耳坠之上的。
“师姐果然聪慧过人,万事都安排得这般妥当。师姐之言,我已记下了。师父说天火之日,我同师姐得形影不离,那日我便直接去皎月阁寻师姐可好?”此次他也算是因祸得福,虽不知这祸能否躲过,但能换来同亦如独处一日的机会,于他而言,也是幸事。
亦如本想着此次是她要助他一臂之力,理应她去黍离阁寻他,但看他那般执着又有些期待的神色,亦如委实不忍心拒绝,只得微微点了点头,同他约好,三日后辰时,他们在皎月阁门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