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霞草
在这死界之中,不知时日,亦如估摸着也有数月了。少桑此次许是受伤太过严重,她用仙力足足为他疗伤了七次,每次疗伤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在她仙力快支撑不住时,他的伤才缓和了过来,此后少桑便自己打坐调息了。
此次亦如仙力损耗甚多,需得好好调息番,才可完全恢复,于是便与少桑一同打坐调息。
受伤这些时日,少桑总觉着这灵台甚是昏昏沉沉的,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他是完全不知晓的,模糊只记得有人一直在不停息地为他疗伤,这死界之中除了亦如也无旁人,想来定是她一直日夜不停歇地损耗修为救他。
他睁开双眸,首次入眼的便是她疲惫不堪的面容,即便是打坐调息,神情也有些许不安,其他人见惯了她温柔淡然的模样,定然不会想到她也有这般无助之时。少桑伸手轻轻抚亦如微皱的眉间,想抚去她的不安,没过一会,亦如眉间才放松开来。
少桑松了一口气,想着方才亦如的模样像什么呢?像受了惊吓的兔子!对,就是兔子,想到此,少桑委实觉着自己有些傻,亦如本就是讹兽一族,那不是兔子是啥?
心里打趣完,又想起了方才之事,打坐之时,本该心如止水,亦如却这般不安,她许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少桑明白,亦如此生皆是光鲜坦途,唯独她母亲之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结,他心里已有了决定。
少桑睡得太久,好不容易醒了过来,眼下自是没法子再入睡了,闲来无事,他便坐在她跟前静静地看着她,亦如双睫甚长,闭着双眸很是简静柔美,少桑这一看竟入迷了,越看越觉着精神,完全没有一丝困意,就这样看了亦如一整夜。
亦如睁开双眸,就被眼前这双明亮的双眸吓了一跳,还好她平日里习惯了淡定自若,才不至于露出太过惊吓的神色。
见亦如睁眼,少桑露出一明媚的笑,很是愉悦的问:“师姐你醒啦,可有什么不适?”语气十分关切,还透着些许甜意。
亦如点了点头,很是欣慰的言语:“我无事,师弟醒了才真是可喜可贺。”他要是再不醒,她可要仙力不支倒下了,还好他及时醒了过来,如此说来也算是万幸。
少桑完全听懂了亦如的言外之意,她熬了这么久,终于熬到他醒来,此时定然十分迫切的想让他瞅瞅这死界,看能不能尽早破了,两人便可早些出去。
“受伤这些时日,多谢师姐不辞辛劳的为我耗费仙力疗伤,师弟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以报师姐大恩。”少桑很是认真凝视着亦如,那神色格外的真诚无欺。
亦如委实有些佩服少桑,此等凡间盛行之言竟能随意脱口而出,还能言语得这般一本正经,不了解他的人,指不定就相信了呢。
亦如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回他一个淡然的微笑。
见亦如神色怪异,似是还透着丝丝尴尬,少桑本有些忧虑,不过一想到她没拒绝,又释然了,这心里还有些乐开花之感。
心情大好,自然要好好做正事了,少桑环顾四周,细细瞧了瞧,心里琢磨了阵,才转身对亦如说:“师姐,这些时日你辛苦了,就待在此地等我便好,师弟已知晓此死界的阵眼在何处,我这就去试试,看能不能破。”
少桑总是如此,越危险之时,越喜露出一副不以为然又很是轻松的模样。她又怎不知,破这死界有多凶险万分,且他如今还无法完全控制体内的仙力,若是孤身前往,如何让人放心?
亦如跟在他身后,淡然言语了句:“师弟一人前去我不放心,我还是同你一道去吧。”
听了亦如之言,少桑微微愣了愣,回过神来,又觉着他不该惊讶才是,她何时会放任他不管呢?只是他委实担心她的身子,想到此处,他心下已有了法子。
少桑忽然停了下来,又迅速转身,意料之中,亦如果然没来得及止住脚,就这样直直撞进了他怀里。
他伸手将亦如揽进怀里,迅速使了个术法,即刻亦如便在少桑怀里睡着了。
“师姐,好好睡一觉,醒来便到家了。”他一边言语,一边用手轻抚她的发丝。
将亦如安置妥当后,少桑缓缓走到了界眼处,微闭上眼,开始慢慢运气,体内安静了许久的仙力忽然从丹田处喷涌而出,眼看着就要上头了,少桑深吸了口气,用尽全力,生生将这股强大的仙力压了下去。
他吐了口鲜血,趁着体内仙力半压未压之时,正巧能用上这股仙力,朝界眼处便是一击。只听地动山摇,原本黑暗之地渐渐有了光亮,少桑衣袖轻轻一挥,顷刻间,死界之中的魂灵便皆已收入袖中,他又迅速抱起亦如,使了个瞬移术,下一刻二人便已到了山脊处的木屋里。
少桑将亦如轻放在塌上,为她盖好被子后,才淡然念了句:“师姐,我们回家了。”话音未落,少桑忽然神色大变,他伸手抓着自己的胸口,神情很是痛苦。
定是方才他擅用体内的仙力,打破了这些仙力之前的平衡,如今体内的仙力已完全不受控制,不停歇地在他体内何处乱窜。他委实对不起亦如,她辛苦了数月才得来的安宁,就被他轻轻打破了,还真是千年道行一朝丧。
刻入骨髓的剧痛感从体内各处袭来,直冲他的灵台,少桑双手握着床沿,拼尽全力忍受着这疼痛。寻常人若是遇此等痛苦,定会泪流满面,撕心裂肺的喊叫起来。少桑却未发出半点声响,一直紧紧地咬住牙关,只为了不吵醒亦如。
此刻,少桑心里的唯一想法便是,魂飞魄散怕是也没这般疼痛吧,若是能顺利度过此劫,定要同亦如好生说说,让她好好补偿他才是。想到补偿二字,少桑觉着他也不想要她做什么,只轻轻唤他一声夫君即可。
以他对亦如的了解,这声夫君或许只能到洞房花烛夜才能听到,一切虽只是他的一番臆想,他也会觉着很幸福。
不论多痛苦,只要想到同亦如之间的这些美好之事,少桑心里总是甜滋滋的。
在少桑快支撑不住之时,忽然体内的仙力就安静了下来,不用他打坐调息,便自主回到了他丹田之处。
此时此刻,少桑才深深吐了口气,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联想到之前发作时的种种感受,还真是一次比一次严重,一次比一次痛苦。莫非自己已命不久矣?
哎,也不知他还能活几时,这苍似昔也没告诉他,发作几次便会魂飞魄散!顿时一丝不好的预感从少桑的心底油然而生。
低眸看着亦如,此刻少桑的心里真当得上拔凉二字!他努力了这么久,才让八荒独一无二的师姐青睐于他,他如何能放得下她,安心离去?此刻他实在是思绪万千,这心里忽然忆起了仙界盛行的一句话:万般种种,皆是虚妄,唯有亦如,方是永恒。
虽不知他何时会魂飞魄散,现在既然还活着,就该好好珍惜与亦如在一起的每一刻才是,能为她做的事还是得尽早去做。
一个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清晨,亦如转醒了过来。少桑解除施在她身上的术法后,本以为她会即刻醒来,不曾想她却一直未醒,足足睡了七日才转醒了过来。许是她前几月太累了,多睡几日也好。
亦如实在是觉着头疼得紧,她这是睡了多久?她按了按头,才微微转过身,透过木窗,瞧见正坐在院中的少桑。今日的阳光明亮得晃眼,却也极为温暖,像一张金色的轻纱,很温柔的在少桑身上铺展开来,他一直低着头,神色很是细致认真,似是在做什么。
此刻少桑身子略微侧着,不大能看清他手里有何物,亦如起身,缓缓走出了房门,故意绕到了少桑跟前,这才瞧见少桑手中的是何物,竟是一即将要编织好了的花环。
花环由绿枝与白色小花编织而成,花细如豆,洁白如云,细嗅还略有微香,只觉着十分神清气爽。
察觉到有人,少桑才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师姐,你醒了,身子可还好?”说完便拿着花环站了起来。
少桑笑得那般甜,亦如理应回礼才是,于是乎,亦如也笑了笑,很是温和的言语:“我甚好,不过师弟还真是厉害,不仅烧菜好吃,连这编花环也甚是精通啊。”天地为鉴,亦如说的确是大实话,绝没有一丝夸张谄媚之意。
亦如这般说,自是很喜欢这花环,少桑心里大喜,很是愉悦地说:“师姐坐下晒晒太阳,稍等我一会儿,花环马上便好了。”
说完将亦如扶到身旁的竹椅上安然坐下后,才自顾自地细弄手中的花环。
过了估摸半盏茶功夫,少桑终于将花环编好了,借着阳光的暖意,他小心翼翼的将花环戴在了亦如发间。
正巧亦如刚醒来,还未来得及梳洗,一头漆黑的长发及地披散着,戴上这如繁星点缀的花环,说不出的淡雅清新。
“果然还是师弟我有眼光,师姐果然格外适合这花环。”见亦如戴着甚美,少桑自是有些飘飘然,开始佩服起自己的这双巧手来,这四海八荒,哪位男仙比得上他?他这心里一高兴,便一个劲的笑了起来,这眼都咪成了一条缝。
亦如透过他明亮如镜的眼,见到了自己戴花环的模样,大而水灵的双眸,似是被繁星围绕,确如少桑所言,当得上适合二字。
“师弟,这花叫什么名?你在何处采的,我为何从未见过?”亦如瞧着少桑,很是困惑地问他。她曾在此地住了上百年,从未见过此花,她实在是好奇少桑是在何处发现的。
听了她的话,少桑一点也不惊讶,像是早已料到她会有此问,也不急着为她解惑,只是拉着她的手径直往山腰处去了。
走了没一会,少桑便停了下来,亦如抬眼,便见着了大片的白色小花,目光所及,犹如万星闪耀,从眼底直至满挂天边。如果远眺一瞥,又仿佛清晨云雾,傍晚霞烟,莫非这便是古书上记载的霞草?
“没错,这便是凡人所说的六月雪,在仙界,仙友们叫它霞草。”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少桑便顺着亦如思绪言语了句。
心下疑惑已解,亦如才留意到了此处,这不是幼时她最爱来看日出的地方嘛,这里何时种满了霞草,为何她不知晓?
“那次与师姐一起看过日出后,便时时想着再回来找你,却一直没有机会出丹穴山,直到两百年后,我才寻到了一时机,来此地找你,路过一处高山,见这霞草星星点点的甚美,很是配师姐灵动的双眸,便停下来,编了一花环,想着师姐定然会喜欢。
我在此地等了数日,直到花环风干了,也不见师姐前来看日出,我便沿着此处,向外寻找了数月,都未找到师姐的踪迹。想着你许是有事离开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那时我心下很想让你瞧瞧这霞草,便回到那处高山,取了些霞草的种子,撒在了你我一起看日出的地方。想着等霞草长满此地之时,你定然能见着这美景。”少桑说这些话时,言语之间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些往事,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提起,如今她便站在他身旁,他与她未错过太久,这也算是此生之幸事。
未听到有什么声响,少桑侧身便见着亦如双眸中将落而未落的泪花,她这算是单间所说的无语凝噎吧,少桑伸手轻抚亦如的头,有几分戏谑地言语:“师姐,我说了这么多,瞧,你都感动哭了,怎么也不见有什么奖赏呢?”话语之间处处透着温柔。
少桑话音还未落,他这嘴就被堵住了,看着眼前放得极大的脸,少桑震惊万分,顷刻间灵台一片空白!等等,亦如这是主动亲吻了他?想到此,他这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他有什么震惊的!
吻上少桑的唇角后,亦如便晕乎乎的了,过了许久,才想起了守礼二字,顿时双颊微红,心里有些懊悔,方才不该冲动了才是,她一女子,怎么能如此主动呢,该矜持一些才是。想到此事,亦如只觉着呼气有些不顺畅,便低着头,深吸气深呼气交替,以此调整自己的内息。
少桑低头,便见着了亦如低眸的模样,正巧她的长睫微微颤了颤,在他看来,格外地温柔。
她的温柔就像一片圣洁的羽毛,轻轻落在了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