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丹穴
“少桑师兄?”
沉思中,少桑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得回过了神,转身发现原来是霜华。
少桑本想同霜华行礼,却见霜华看他的神色里满是惊讶与不确信,少桑心下疑虑万千,实在是被霜华看得甚是不自在:“师弟为何用此等怪异的神色看我?”方才叫少桑的语气也是疑虑重重,似是少桑不该出现在此处一般。
听了少桑之言,霜华收回自己疑虑的目光,微微躬身行了行礼:“方才是师弟冒犯了,还请师兄见谅,之前师弟听闻师兄不日将要成婚,常理论之,师兄此时定是在丹穴山准备大婚之事,自是无暇去他处。如今师弟在此见着师兄,才会觉着有些不大相信。”
霜华虽说得句句在理,少桑却知晓霜华话里更深的意思,少桑既然已要成婚,就不该出现在此地,再来打扰亦如。
“师弟说得极是,有婚约在身之人,若再三番五次去纠缠她人,自是非君子所为。只是师弟口中所说的婚约之事已经解除了,我来此处,也算是合情合理了。”此前的婚约之事,本就不是他所愿,为了解除这婚约,他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犹记得他重伤后清醒了过来,本想着去找亦如,半路却遇见了折柳,见着她,少桑心里还是挺吃惊的。自离开丹穴山去姑射以来,少桑从未与折柳有过传音,他倒是挺好奇,折柳究竟是如何知道他的行踪。
那时少桑也问过折柳,她说是从他母后处得知的,少桑听了也就信了,毕竟从小他母后就很是喜爱折柳,还常常招她进宫来玩。也就是他母后的缘由,他才会与折柳相识。
少桑万万没想到,折柳找着他说的第一件事竟是:“少桑哥哥,儿时你说的话已经成真了!凤后已为你我二人赐婚,不日便要行成婚大典了,折柳此次是特意过来,告诉少桑哥哥这个天大的喜事。”
折柳对少桑的心意,他自小便知晓,幼时她为了让少桑承诺娶她,竟以跳寒潭相要挟,他凤凰一族属火,最怕寒凉,无他法,少桑只能顺了她的心意,无可奈何地说了答应娶她那些话。少桑一直觉着那些话不过是儿时的戏言,谁曾想折柳却当真了,还想法子让他母后答应了此事。
少桑起先并未问折柳其他,只是问了婚期在何日。他劝说他父君很容易,劝说他母后却不是易事,需得费些功夫,自是也要充足的时日才行。知晓离婚期只有十日,便急匆匆赶回去了,也没来得及与亦如告别。谁曾想,这一细微的过错,却让所有人误会至此,此次确是他未思虑周全。
“如此甚好,只是师兄又得伤害另一位女子了。”霜华记得那日少桑离去时,身旁站着的女子,她看少桑的神色,似是早已情根深种。少桑一心想要与亦如相守,如何又能顾及得了他人。情爱之事本就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听霜华说起此事,少桑微微叹了口气:“折柳之事,我已同她言明,只愿她能早日放下执念,去追寻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从小到大,在少桑眼中,折柳只是妹妹而已。亦如与她自是完全不同的。
还记得少桑同折柳回丹穴山时,他一早便知晓,想让他母后取消婚约,首先得将折柳说通。他一直想找个合适的契机同折柳说清此事,只是一直未找到机会,直到那日折柳说想住在桑殿。
儿时折柳也常住在桑殿,那时他二人还年幼,且并未睡在一间屋子,自是不用太在意这些小事,如今他与折柳已经长大,自是不能像小时候那般无男女之防了。少桑本该拒绝她的请求,转念又觉着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时机,正好可同折柳说清婚约之事,于是便答应了折柳的请求。
与儿时一般无二,少桑睡在主殿,折柳歇于偏殿。
那夜少桑睡得很不安稳,浅睡一阵便会转醒过来,来来回回了数次,等到天微微亮起,便起身走出了殿。
刚踏出殿门,只觉着一股冷然的梧桐木香袭来,这是他从小闻到大的味道,他心下一阵安稳。初晨,院中还残留着夜里的寒凉,少桑紧了紧衣襟,抬眼看着远处的群山,神思飘散开来。
不知亦如此刻在做什么呢,在西南大荒这些时日,她是否过得安好。想到此,少桑便想着与亦如千里传音,问问她近况如何。他启用术法试了数次皆未成,正细思来着,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折柳不知何时也醒了,正叫着少桑哥哥往这边飞奔而来,看折柳一直看着他,也不瞧着地上,少桑担心她摔倒,不由得站了起来。说来也巧,少桑刚起身,就见折柳身子往前一倾。如他所料,她果然摔倒了。不仅如此,折柳还很是准确的倒在了他怀里。
折柳一点也没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少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言说了她几句,言语间并无责备之意。
想起折柳待在他怀里,少桑赶紧将其推开,即便是亦如不在,他也不该与其他女子靠得这般近,若是亦如见着了,定然会多心的。
见少桑推开了她,折柳也不生气,又站到少桑身旁,像小时候一样,挽住了他的胳膊。
此情此景,若是被他人看见,定会误会他二人,少桑伸手想将她的手拿开,折柳却加重了气力,紧紧拽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少桑微微叹了口气,像往常一样,将那套男女有别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没想到折柳却说起了他二人的婚约之事,又提起幼时他承诺会娶她之事。折柳明知道他当时为何会说娶她那些话,却佯装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如常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我确是承诺过会娶你。”此话的确出自他的口,只是那时是她以性命相要挟,他才不得不说了此话,说到此,少桑故意停顿了会,想着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同折柳说清此事,他细细思量了阵,才继续言语。
“当时我为何会说这违心之言,我想折柳心里定然清楚得很,既然此言并非我本意,自是做不得数。”少桑本不想伤害折柳,只是情爱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强求不得。若是太过执着,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少桑的话略微说得有些重了,折柳听了,脸色瞬间就煞白了,她抓着少桑的手也不由地松开了,只见她低着头,整个人甚是手足无措。
见她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双眸又溢满了泪花,少桑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只是有些事需得当断则断,不然定会反受其乱。
想到此,少桑又接着言语:“即使没有师姐,你我也不可能。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你都只会是妹妹。”这些话在很久之前本就该说了,只是少桑一直狠不下心,才有了如今的境地。
听了少桑的话,折柳微微抬起头,满脸不相信地看着他,任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少桑哥哥,你怎可这般残忍地待我,明明是我与你相识在先,你许诺娶我在先,为何她一出现,这一切就变了。”她心悦少桑几百年,怎能说放下就放下了呢。若是轻易便放下了,那她就不算爱过他。
折柳果真与少桑料想的一样,觉着是因亦如的出现,他才会伤害她,少桑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轻柔地言语:“折柳,你何必如此执着。两人之间的缘分,在彼此相遇时,就早已注定好了。你我初见时,我便知道你只可能是妹妹,不可能是其他。”在少桑第一眼见到亦如时,他心里便知晓,不管他二人会经历何事,此生,他注定与亦如纠缠不清,至死方休。
折柳哭着哭着便笑了,泪水像开在笑容里的晶莹小花,诉说着满心的苦涩与悲伤:“自从小时候你去敖岸山遇见她之后,你就变了。你自己或许并不知,但我却知道。于你而言,她一直都是不同的。”
明知前方危险万分,他为了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前行。他对她,当得上舍身忘死四字。对折柳,少桑却从未如此。折柳心里已明白了所有,她终究还是败给了亦如,没有一丝胜算。
“知晓少桑哥哥今日为何会同我说这些,如你所愿,婚约之事眼下便作罢。只是少桑哥哥,我想让你知晓,今日我成全你,并不是我已放下了你,现在我虽败了,却不会一直败下去。”未等少桑说什么,折柳便独自一人离去了。
看着折柳渐渐远去的背影,少桑心下微微有些诧异,在他眼里,折柳一直都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今日听她说的那些话,倒是有些不大像她了。
只是折柳为何会知道他与亦如幼时相识之事?此事除了他与亦如,并无其他人知晓,折柳又是如何得知的。折柳身上似是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如今再次忆起折柳之事,连着回想亦如去丹穴山,少桑心里有些猜测,那日折柳无故提及他许诺娶她之事,莫非是早已知晓当时亦如就在桑殿某处,才有意为之,以此想让亦如知难而退。
若真是如此,那折柳的心思之深,确不是少桑所能想的。几十年不见了,她已变了许多。
都说神仙活万年,并无不同。少桑却觉着,只是短短几十年,已物是人非。
“师兄,你为何迟迟未解答我心里的困惑,可是有什么不便?”少桑心里感慨万千,再次被霜华的声音惊得回过神来。
少桑只顾回忆,未仔细听霜华讲话,委实有些失礼了,听霜华之言,估摸着方才问了他什么事,少桑赶紧回话:“师弟方才之言我未听清,还请师弟再说一遍。”
霜华眉头紧锁,很是好奇的瞧着少桑,提高嗓音问:“我想问师兄是否见着师姐,不知近些时日师姐可还好?”霜华问了少桑五遍,少桑都未回答他,到底是他口齿不清还是少桑心不在焉?
霜华的声音还真是响彻云霄,格外醒神,少桑的灵台顷刻间便甚是清明了!少桑会心一笑,坦然言语:“方才我已见到师姐,她无事,近些时日一直在闭关,准备继位之期的石阵之战。”
听少桑提及继位之事,霜华恍然大悟:“难怪近些时日怎么也找不着师姐,原来她在闭关修习,既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不过这西南大荒的石阵,我之前也略微耳闻,都说甚是厉害,不知师姐一个人能否应付得过来,到时还得去瞧瞧,看能不能助师姐一臂之力。”
看霜华一脸认真的模样,少桑心里倍感紧张,略微盘算了阵,急忙开口:“方才我见师姐时,问过此事了,师姐说她自己能应付得了,让我们那日切莫出手相助,只管在旁看着便成。”相助亦如之事怎能被他人抢先呢,如今亦如已忘了他,若是其他人趁此机会接近亦如,后果定然不堪设想,少桑是绝不会让此等事发生的。
为了亦如,他可以上刀山下火海,撒点谎又算得了什么呢?
“既如此,那我便安心了,师姐的修为本就在我之上,既然她说自己可以应付,那就一定有万全的把握。”霜华对少桑的话深信不疑,并未留意到少桑的眼中的紧张。
见霜华一脸轻松的模样,少桑微微松了一口气,想起一事,便与霜华言语了起来:“不知师弟是何时离开姑射学宫的,修习之事可已大成?”
自霜华出现在西南大荒向亦如求亲后,他二人就一直在为亦如忙碌着,其间也发生了许多事,少桑与霜华许久都未好好说上话了。二人虽已离开了姑射学宫,但毕竟是同门师兄弟,离开了师门,这情意如何能断。如今有机会遇见,定要促膝谈心一番才是。
见少桑问起他之事,霜华微微一愣,笑着言语:“师兄与师姐离开学宫后,我便离开了。我拜入学宫,并不是为了修习。起初是为了还师兄在凡间对我的情意,后来是因师姐之故,才一直留下的。既然你二人都走了,我又有什么缘由再留下呢。”现在想想,霜华只觉着他与少桑,亦如三人之间的牵绊,从凡间就已开始了。都说凡事都得知始终,既然已知道开始,那结束又是何时呢?
少桑倒是没想到霜华会提起凡间之事,那是少桑的上仙之劫,若不是他师父,或许他与亦如并不会相识。如此说来,他还真得好好谢谢苍似昔了。
他师父这就叫做:自己独身几千年,难得做了回替人牵姻缘的好事。
“师弟此言差矣,师兄与师姐离开了,还有师父呢,师弟既已拜入姑射门下,就该将修习之事放在心上,早日学成归家,方对得起师父的一番教诲才是。”若是众仙友都像霜华这般不思进取,那姑射学宫数万年流传下来的修习精髓不就无人继承了。况且他师父年纪大了,没弟子相伴左右定会十分孤寂的。
少桑极少这般为他师父着想,本以为霜华听了会有所动容,没想到他竟面色如常,连片刻反思都未有,直接言语:“师父说了,修习之事,本就靠机缘二字,我的机缘不在姑射学宫,强留也无用。”
倒是没想到,他师父那般粗犷之人,也会说出如此有禅意之言。如此看来,当时苍似昔会答应霜华拜入其门下,或许早已算出霜华的修习机缘并不在姑射,不会久留之人,在或者不在,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