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情断
少桑稳了稳心神,才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跪于大殿之上,十分低微地乞求:“恳请讹帝让我见师姐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他说过会护她一世周全,却还是让她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与伤害,是他食言了,辜负了她的一片深情。
“若你是本君,你是否会同意此事?”讹帝没有正面回答是否应允他的要求,只是反过来语气冷然地问他。
不管是哪位父亲,见到伤害自己女儿之人,定然是心生恨意的,护女心切的,指不定直接就结果了他,更别提让他见女儿了。
“少桑明白讹帝的意思,只是师姐因我而受伤,责无旁贷,我理应去看望她是否安好,若是还未痊愈,定会尽力想办法治好她。过去之事已无法改变,少桑此刻只想多为她做些事,还请讹帝给我一个弥补自己过错的机会。”对于讹帝,少桑心里已然不知所措,他自己也不知道讹帝会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他只是胡乱赌一把,希望讹帝能遂了他的愿。
少桑那般聪明的一个人,如今竟已毫无法子,只得手足无措的跪在那里,低声下气的求他,讹帝忽然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他微微叹了口气:“也罢,你既然执意想见她一面,便去见吧。”见了面,也就死心了。
少桑实在没料到讹帝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一时未回过神来,竟一动不动的愣在了那里。等到他灵台完全清醒后,才向讹帝磕头一拜:“多谢讹帝成全。”
大殿外面看着大,里面走着更大,讹帝带着少桑走到了大殿最里侧,只见讹帝衣袖轻轻一挥,眼前便是一开阔之地。
目光所及是大片的紫色花海,亦如就在花丛中闭目打坐,暖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长睫在她白皙的脸上印下浅浅一层光影,远远望着温暖而美好。难怪他找不到亦如,没想到她竟在这结界之中闭关。
方才少桑恨不得立马跑到亦如身边,照顾她保护她,此刻她就在不远处,他却只觉着双腿沉重如山,怎么也提不起脚,想起她此前经历的种种磨难,少桑心里揪着疼。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很久,眼一次都未眨过,像是害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了,他用尽心力地想将她牢牢的刻在心里,永世不忘。
不知何时,少桑心里又释然了,他轻脚走到了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想着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却发现双手抖得厉害。
“这位师弟,你怎么有空来我西南大荒?”入眼便是亦如大而灵动的双眸,她被他惊醒,便睁开了眼。
她看他的双眸,纯净如山涧泉水,无一丝波澜,像是在看旁人一般。
从少桑内心深处不由地升起一丝恐惧来,他有些不确信的看着亦如,很是小声的问:“师姐,你叫我什么?”这般陌生的称谓,在少桑记忆里,也只有在他们初识时,才听她叫过。
听他问起,亦如温柔的笑了笑,语气很是淡然的言语:“我向来记性不太好,不大记得师弟叫什么了,只是觉着师弟看着很是面善,想来在姑射学宫时,定然有幸见过师弟几次。不知师弟叫什么,来自哪座仙山?”她双眸很是好奇的看着他,等着他自报家门,似是从未与他相识。
少桑将要触碰到她面容的手微微一顿,黯然神伤得低眸凝视着地上,思绪万千。他不记得她了?思来想去,少桑忽然想到,莫非解这围篱之毒需得使人忘却前尘?一切许是天意。也罢,既连同过去那些痛苦的,欢喜的记忆,都一并忘却了,于她而言,也算是好事。至少会忘记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做回那个最初的自己。
只是那些只属于他与她的记忆,已留在了过去。想到此,少桑便心痛不已。
他忍住哽咽,收起悲伤的神情,缓缓露出一笑:“师弟少桑,来自丹穴山凤凰一族。早在姑射学宫修习时,少桑就心悦师姐了,听说师姐如今还未有婚约,特意带着聘礼上门提亲,不知师姐可愿给少桑一个机会?”
既然已经忘记,那便忘记吧,他愿意与她重头再来一次,这一次他会一直守护着她,不让她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听了少桑之言,亦如委实有些吃惊,她细想了阵,很是谨慎的开口:“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自是要嫁给自己心悦之人,我与师弟并不相熟,也不甚了解师弟的为人,恕师姐失礼了,师弟的请求实在是无法答应。”
说完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亦如再次开口:“听师弟之言,似是心悦我许久了,若是真的甚是心悦,为何到现在才同我说,想来你也只是一般心悦我而已。在姑射学宫时,霜华师弟还同我表明了心意,如此看来你的心悦还比不上他的深。”
少桑委实被亦如的话说得哑口无言,他很是心悦她,早在姑射学宫时,就想同她表明自己的心意了,只是被霜华给捷足先登了。少桑倒是没想到,亦如清楚地记得所有人所有事,唯独忘了他。这八荒竟还有此等忘法?少桑心下疑虑万千。
“师姐说得极是,一切皆是师弟的错,从此以后师弟定多加注意,不会再过于隐藏自己的情感了。”这一切本就是他的错,往事已矣,此后就让他用一生去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吧。
亦如总觉着这位少桑师弟说的每句话听起来皆像是玩笑话,但看他那般认真的神情,又像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这位师弟,委实让人捉摸不透,还真是有些特别。
“师弟不远千里来我西南大荒一趟,委实不易,师姐作为东道主,本应陪同师弟好好领略我西南大荒的无限风光与民俗吃食,奈何师姐如今正在闭关,无法带着师弟到处走走,可让父君寻个人带你四处看看。”如今继位之期将近,石阵的厉害她心里清楚得很,自是无法抽身去陪这位同门师弟闲逛的。
“四处游玩这等事无需着急,师弟近来无事,见西南大荒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打算在此多待些时日,等师姐出关了,再劳烦师姐带我四处走走即可。”从此以后她在哪儿,他就在哪儿,绝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去面对那些风雨了。
听少桑说得在理,亦如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师弟就先在此好好住下,等师姐得空了再带你四处游玩。”石阵非同小可,如今她仙力又受损严重,估摸着即便是侥幸闯过了阵,也会受伤,若是运气差了些,指不定会被重伤,如此一来她可能需得养伤些时日。细细想来,陪少桑游玩之事怕是遥遥无期了。
少桑心下疑虑甚多,早就想同讹帝问清这其中的原委了,于是与亦如闲聊几句后,便告辞离去了。
从始至终,讹帝都未进结界半步。现在已不同于往日,如今对讹帝来说,亦如开心比什么都重要。讹帝心里甚是明了,亦如曾经的欢乐皆与少桑有干系,所以他才未进去打扰她二人。
少桑出结界后,本应急切地问讹帝此事,只是一想到亦如曾经受过的那些苦,又觉着于亦如而言,记得不如忘却。
渐渐的,少桑心下便坦然接受了此事,不知为何,又轻描淡写的问了句:“师姐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不记得他了?虽已接受此事却仍有些不甘心,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知晓他会问此事,讹帝微微叹了口气:“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亦如闭关以后,心绪总是不宁,常被噩梦惊醒,讹帝看着她那般痛苦,便想起数百年前,他机缘巧合下得了一颗可忘却烦恼的药丸,名曰忘忧。讹帝也未强迫亦如服下,只是将药放在了她手中,服药与否,忘记与否,皆是她自己选择的。
听了讹帝之言,少桑大惊!难不成亦如忘记他不是因这解毒的缘故?既如此,她为何又会选择忘记他?她为了救他受了那么多苦,怎会甘心忘却一切?少桑想了许久,忽然恍然大悟,不好,定是婚约之事让亦如误会了。
此事也怪他,当日他匆匆离开西南大荒,也未来得及同亦如说清此事。那时他不知道亦如受伤了,婚约之事又发生得太过突然,他本想与亦如告了别再走,谁知找了许久都没找着她。无他法,少桑只得先回丹穴山,想着之后再用千里传音术与亦如解释此事。谁知他回了丹穴山后,试了数回,皆无法与亦如传音。那时他还以为亦如是有事耽搁了,才会无暇与他传信,既在西南大荒有她父君庇佑,自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便没有在意此事。谁曾想那时亦如命悬一线,如何有气力回应他?
方才讹帝也说了,亦如曾去了丹穴山寻他,想来定是想当面问他婚约之事,只是为何并未见着他,就回来了,最后还选择忘记他?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怎会轻易放弃他?思来想去,少桑心里有个猜测,莫非是见着了他与折柳在一起,以为他辜负了她?若真是如此,那一切皆是他的过错,是他未将所有事考虑周全。
亦如那般温和的女子,若不是太过痛苦,她定不会选择忘记。他伤她至此,无论她怎么对他,皆是理所应当的。
仔细思量,少桑再次想到,亦如忘记了也罢,至少她不会那么痛苦。就让他替她好好记着,她曾为他受的那些苦难,永生永世,皆不敢忘。
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理应为她做些事:“听闻师姐的继位之日将近,历任讹帝都需得闯过的石阵又不是等闲的阵法,师姐如今仙力甚弱,少桑想到时在旁相助师姐应对此阵。”
石阵之事少桑原本并不知晓,那会他匆匆从丹穴山赶来,在小院里未找见亦如,便十分着急地四处找寻她的踪迹,无意间听人提起石阵之事。此乃西南大荒几百年才有一回的大事,自然是街头巷尾都传遍了。
讹帝倒是没想到少桑心思竟这般细致,连石阵之事都已想到。讹帝本打算在亦如继位之日,亲自出手相助亦如,奈何之前为了解亦如身上的围篱之毒,讹帝损耗了不少修为,若是再勉强闯石阵,定然会伤了仙基。如今少桑既已提及此事,想来也是真心想要为亦如做些什么,也罢,讹帝也就只能随了少桑的愿。
且少桑体内仙力本就甚高,加上熏华的药力,便如虎添翼,已成不可挡之势。如今的仙界,怕是无人能与之匹敌。少桑去,自是万全。
讹帝再次应了他的请求,使得少桑万分惊讶,此前讹帝那般刁难他,似是恨他入骨,如今却如此轻易的答应了他的要求。细细想来,于讹帝而言,爱自是比恨要重要得多。
少桑虽未为人父,却深刻明了讹帝对亦如的那片心,他父君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从小到大,他闯下的大祸,小祸还真是不少,他父君却从未责备过他,倒是替少桑挨了不少他母后的骂。
到姑射学宫修习那些年,少桑一直未侍奉在他父君身侧,若不是有他兄长常伴在他父君身边,少桑恐怕也不会安心去姑射求学。他父君对他的那份心,他一直都牢牢记在心里,时刻都不敢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