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涅槃
当所有天火都归到他身上的那一刻,少桑想到了他凤凰一族的涅槃重生,天火非凡间之火可比,无根而生,水熄不灭,火焰灼烧由皮外向体内肺腑,仙驱烧尽后,再燃烧元神,他整个人从躯体到元神,被天火灼烧,犹如身处炼狱之中,这或许就是凡人所说的生不如死。
束发的玉簪不知何时已掉在地上,少桑万千青丝倾泻而下,直直垂到地,周围狂风大作,吹起他及地的发丝,随着风的肆意,青丝漫天飞舞,少桑依旧笔直而立,神色淡然,看他略微咬紧的牙关,似是在强忍住剧痛。
亦如心里明白,此时他已知晓无力回天,他装得那般淡然自若,只是为了减轻她心里的内疚之感,她都明白他。
亦如只觉着心里发堵,双眼干涩难受,只觉着脸上一片湿润,她随手轻触脸上,才明了那是泪水。原来不知何时,她已悲痛得哭了。指尖冰冷的泪水还未干却,她不知所措的蹲下身,无力的大哭了起来。
那时,她留不住她的娘亲,现在,他留不住少桑。原来不管她有多强大,不管她如何倾尽全力,都留不住那些她想要留住的人。
少桑听见了亦如悲伤的哭声,也瞥见了她蹲下的身影,他明了她此时的手足无措,他不由地往前走了一步,正想着反正此次在劫难逃,死之前定要好好安慰她一番才行,却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感扰了心神,此痛入骨髓,深刻于元神之中,这或许便是应劫之感吧。
在少桑快要坚持不下去之时,只见从他手中指环处发出一道异常刺眼的夺目光芒,下一刻他只觉着天旋地转,似是自己被燃烧殆尽的躯体连着元神,一并由灰烬变成了一方翻滚着的巨浪。之后的事,他便不记得了。
少桑做了一个梦,为何他身处梦境之中,却还会知晓这是梦呢?只因这是一个不可能出现在现世的美梦,少桑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这灵台都是时时保持清明的。
梦境是从他的洞房花烛夜开始的,他身穿赤红色喜服,手里拿着的是挑头纱的喜秤,他微微侧身向镜子里瞧了眼自己,果真是面如冠玉,颠倒众生!他觉着此梦甚是有趣,便抬脚往床榻处走去。
此时鲜红的床榻之上,确是静静端坐着一女子,她亦着一身赤红色嫁衣,头上盖着轻薄如蝉翼的红色头纱,虽看不大清女子的面容,朦朦胧胧间倒是能看到几分轮廓,当得上面容姣好四字,且女子腰肢纤细,看身影便能知晓其曼妙风姿。少桑心想,若是此时坐在床榻之上的女子是亦如就好了。
他心下一沉,不由地叹了口气,娶的不是她,即便是身处梦中,他也没有心思去挑开这头纱,他实在是对这女子是何模样没有一丝兴致。想到此,他便转身想要离开,脚刚抬起来,只听从头纱之下传来一抹温柔纤细的嗓音:“夫君为何不挑开头纱看一看我,可是觉着我相貌鄙陋,不堪入目?”
少桑拿喜秤的手微微一顿,这声音不是亦如的声音吗?他心下大喜,慢条斯理地转身,细细瞧着端坐于床榻之上的女子,他心下满是期许,手上挑头纱的动作却格外缓慢,似是头纱之下是万分珍贵之人,他得小心宠之,护之。
头纱一点一点被挑开,依次露出尖尖的下巴,画得略微有些艳丽的红唇,小巧高挺的鼻梁,大而灵动的双眸,最后是细长弯弯的眉。这头纱之下,确是亦如。
莫非他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不成他竟已痴迷亦如到这般境地了?唉,也罢!既然这是梦,那他就做些平日里想做却不曾做过的事,不然怎么对得起这般美好的梦境呢。
少桑坐到床榻之上,慢慢挪到她的身旁,愣了片刻,竟有些不知该言语些什么。此情此景,他该当她是师姐还是妻?若是师姐的话,难免会拘束些,他又觉着自己有些傻,洞房花烛夜,她首先便是他的妻,其次才是他的师姐!
想通之后,少桑便咳了声,清了清嗓子后,才转身看着她,很是温柔的叫了声:“如儿。”
听到他的柔情轻唤,她微微转过身,抬眼很是怯怯的看了他一眼,顿时双颊微红,她有些不自在的低眸看着地上,很是轻声的回了句:“嗯,夫君。”
此时,夫君二字入耳,他只觉着分外清爽愉悦,似是这二字乃世间最悦耳最动听的情话,难得瞧见亦如低眉顺目的小女子模样,少桑心下一动,伸出细长的手指,很是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面容,情到深处,他不由地前倾靠近她,刚要触到她的唇时,只听到一声“归位”,他眼前便出现了一道强光,光芒太烈,他闭眼的同时,不由地伸手去挡此光,等他再次睁眼时,便发现此地已不是方才的地方了。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屋顶,他不用站起身看四周的景象,便知晓这是何地。没错,如今他所在的地方就是黍离阁。洞房花烛夜还未开始,就被惊醒了,委实有些可惜了,他躺在床榻上,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为师好不容易才将你唤醒,你小子一醒来就叹气,这竟是何意?”见少桑一醒来,只躺在那里叹气,也不问候他仙体是否安康,苍似昔这心里实在是委屈得紧。他先不同他说这教习之恩,单说少桑每次遇险受伤,哪次不是他这个师父任劳任怨地奔赴千里外,去把他捞回来。
伤得重时,还得拿出自己这宝贝,那珍藏来救他脱险。苍似昔作为师父,对少桑也算得上是尽心尽责,鞠躬尽瘁,就差为了少桑死而后已了。此次少桑大难不死,醒来也不想着他的好,竟自顾自的叹气,他这是摊上了位怎样的徒弟!
听到苍似昔粗犷的声音,少桑才知晓这黍离阁还有其他人,他那般聪慧的人,自是已察觉到苍似昔粗犷声音中带了的那丝怒气,他赶紧起身,或是睡得太久了,身子有些麻木了,他不适地晃了晃身子,才勉强站到了地上,他恭敬地朝声音的方向行了一礼:“弟子见过师父,方才不知师父在,是弟子失礼了。”
经苍似昔的声音刺激后,少桑灵台才彻底清明过来了,此时,他才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异样!不停游走于他体内各处的是何物?为何他感知到他体内仙力旺盛至极,此仙力绝不是上神修为所能比拟的!还有,他不是被天火烧得灰飞烟灭了吗,为何如今还活着?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苍似昔就是这般易哄与心软,少桑三两句话就让他的一腔愤怒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少桑刚醒来,身子虚弱得很,明明不适,还那般心急的向他行礼,看在少桑还有几分孝心的份上,苍似昔自然而然便原谅了他方才的失礼。
眼见着少桑眉头紧锁,苍似昔心下了然,少桑如今已不同于普通上神,他此时心里定然疑惑万千,还好苍似昔对发生在少桑身上之事了然于胸,于是他开始向少桑解释这一切。
“你心里的疑惑,为师明了,现在为师就同你讲讲究竟发生了何事。那日天火从你天灵盖而下,本该烧尽你最后一丝元神才熄灭,你小子却命大,被霜遗神剑给救了。你定然会想,霜遗神剑虽是上古仙器,但也没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可以和天火抗衡,其实呢,救你的不是霜遗神剑本身,而是凌尘封印在神剑之中的上万年修为。”苍似昔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了片刻,想让少桑自己理理这前因后果。
如苍似昔所言,这上万年修为定是凌尘在应劫之前封印进霜遗神剑的,他却在机缘巧合下,白白得了他的神剑与上万年修为。“也就是说天火之力打开了神剑之中的封印,而我无意承袭了凌尘的上万年修为,才躲过了这一大劫?”少桑倒是觉着,这些时日,他的经历颇有些传奇,可真算得上九死一生,万分惊险刺激啊。
苍似昔甩了甩衣袖,斜靠在美人榻上,微微点了点头:“凌尘是如何厉害的人,你们在上古卷轴上自然瞧见了,他设的封印,这八荒之内,还没有哪位仙者能破,却这般凑巧的被这天火给破了,你小子上次白白得了他的神剑,这次又承了他的修为,为师怎么觉着你该好好谢谢那位一直想置你于死地的仙友,不是他,怕也没有如今的你。”回回都是在那位仙友置少桑于险地之时,他才有了那些奇遇,这或许便是凡人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苍似昔此言虽很是有道理,少桑听来却有些哭笑不得,因为此人,他可是经历了甚多险境,还多次连累亦如受伤,少桑自己都不知晓,此人究竟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才让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置他于死地。谁又能料到,少桑却因他,有了些传奇的经历,得了些万年难遇之物。这或许便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师父说得倒是很有道理,只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弟子想谢还找不着人呢。”不过细细想来,也觉着此事甚是蹊跷,亦如见过此人几次,他却从未真正见过此人。莫非此人是同他相识之人,为了不想让少桑认出他来,才一直避开与他碰面。但此人究竟会是谁呢,少桑怎么想都未果。
苍似昔瞧着少桑周身汹涌澎湃的仙力,淡然言语了句:“你小子原身的修为虽已被天火烧尽了,却得了别人上万年的修为,现在你的修为已在为师之上,唉,为师仙力有限,已教不了你什么了,你还是回丹穴山吧。”
万万没料到,他一醒来,苍似昔就要赶人了,少桑灵机一动,略微深沉的咳嗽了几声,语气很是飘忽地开口:“二叔,我刚历了大劫,才转醒过来,身子还弱着呢,你怎么忍心赶人呢,你忍心让小桑露宿街头,无家可归吗?”
听到那个称呼,苍似昔顿时从美人榻上跳了起来,神色紧张的瞅了眼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压低声音言语:“你小子是故意的?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在姑射学宫,你只能叫我师父,二叔这两字是定不能提起的,你想让姑射所有弟子都知晓你我干系非比寻常,你是走后门进姑射学宫的?”
姑射很多弟子只知晓少桑同苍似昔皆出自凤凰一族,听说二人颇有些渊源,却不知道苍似昔乃是少桑父君的亲弟弟,他二人确是亲叔侄干系。此事本不是什么大事,只因苍似昔为人低调,只想忘却前尘的好好做这姑射学宫的学尊,所以才不想让八荒都知晓他是凤君的亲弟弟。
少桑背着手,低身到他跟前,学着苍似昔的模样,故意压低声音言语:“二叔说笑了,我这种修习悟性,还需要走后门?”
瞅着少桑狂妄又不要脸的模样,苍似昔嗤之以鼻,少桑果然同他那个爹一个模样,苍似昔已见怪莫怪了。
如此看来,眼下少桑已拿出来了自己最后的杀手锏了,以他现在的修为,本可不必待在姑射学宫了,只是他还想在姑射学宫多待着时日,想多陪陪亦如,不过他醒了已有一阵了,为何一直没见着她的身影,他心下狐疑,便问了句:“师父可知亦如师姐如今在何处?”
苍似昔斜眼撇了少桑一眼,微微叹了口气,又向他露出一抹会心的笑:“亦如已回西南大荒,这几日该是在准备她与兰泽的大婚。”
晴天霹雳,大婚二字如从天而降的大石,生生砸在少桑心上,只觉心口郁结,他心下一沉,顿时一口鲜血从喉间喷涌而出,低眸便瞧见地上的斑驳血迹。
亲眼见着少桑吐血,苍似昔委实吓了一大跳,他走到床边扶少桑躺下,替少桑把脉瞧了阵,才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急火攻心,凡间历劫回来后,我为师早发觉你待亦如很是不同,知晓她要成婚了,为师知道你着急,可你也不必这般想不开吧,我瞧着亦如心里是有你的,眼下她还未成婚,你小子还有戏。”
听了苍似昔之言,少桑才微微抬眼看着他,想提声说话来着,却有些有气无力,他只得小声问了句:“师父为何会说师姐心里有我?”他自己确是不知,亦如何处待他与他人不同,他心悦她,还没来得及同她表明心意,她便回西南大荒准备与兰泽的大婚了。他与她会不会就此错过了呢。
“天火那日,她无力救你,亲眼见你数道天火加身,以为你就要命绝于此了,为师赶到时,正瞧见她蹲在那里哭泣,为师从未见过她那般无助伤心,那时她的模样,就像是即将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而自己没办法挽留一般。”见少桑万分绝望的双眸有了些光芒后,苍似昔便接着往下言语:“那时你虽无性命之忧,但刚受了天火灼烧之痛,仙体本就虚弱,又生生承了凌尘那上万年的修为,那时你又昏迷不醒,自己自是无力去压抑体内到处乱窜的外来仙力,她为了让你安然无恙,便没日没夜给你渡仙力,不眠不休近半年,这才稳住了你体内的仙力。见你已安然无碍,才放心离开了姑射学宫。”
听到苍似昔这番话,不知为何,少桑只觉着双眼发酸,他眼泪不停的在眼眶中打转,他强忍住哽咽,低声念了句:“此次又是她救了我,此等大恩,怎么能不相报呢?”
既已知晓亦如心里有他,他这心该活过来了才是,心活则人活,少桑年纪尚轻,又得了这身无上修为,是可以以一己之力护凤凰一族长安,护这八荒太平。
“你先安心调养几日,等身子完全大好后,你再去西南大荒寻亦如,对亦如那位父君,为师倒是略知一二,此人甚是宠女儿,却独断专行,从不听他人之言,若是你们法子用尽,还是没能让他取消同昆仑的联姻,你就直接带着亦如私奔便好,等到婚期过后,你二人再回西南大荒赔罪。”苍似昔活了几千岁了,对情爱二字真算得上一窍不通,不过作为师父,弟子的婚姻大事,还是要语重心长的说几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