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病榻
现下的魔界并不像当初除掉岁浮那般容易,滏太狡诈,哪怕深渊在七万年已经被它的死气浸染得寸草不生,它依旧可以幻入大地,亦或是幻入一块山石,甚至抛下伏易的身体以本体与岑昱纠缠。
若说它单是在伏易体内寄生,岑昱还易于掌握它的行踪,可现下它这行无定踪,时而钻入伏易之身,时而弃下再寄生于其他,对岑昱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将它制服,到现在也不过是才刺了那具伏易的身体一剑。
那处伤口泛着黑与月蓝相杂的光气,御冉之上亦是沾上了伏易的鲜血,而不是滏的。
但那一剑的刺入,也让滏得逞,将死气顺着御冉浸入了一丝到岑昱掌心,继而钻入了岑昱心口,不过看样子岑昱却是无甚异样,滏见状也是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分神去想其他,只专心致志应战。
可在那死气钻入岑昱的心时,他并非没有异状,而是那丝死气之力太过薄弱,对他并无大碍,但却是断了他的心之感知。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岑昱失去了对独自在人界的梵芩的感应能力,溶于梵芩之身的那滴心头血与他失去了联系。
这细微的异样岑昱自己也察觉,那握剑的手愈发收紧,再抬眸时,已是比方才更盛的必杀之意。
死气不除,感知便无法恢复,也就是说滏若不死不散,岑昱的混沌天魔之心便再无法生出对任何物事的感知,只是一颗普通的心。
结界中又战至一处,是比方才更加浓郁的绝杀之气。
而此时的人界邧国之内的岐星楼之内的梵芩,在岑昱失去感知时的那一瞬,瘫倒在了地上,双眉紧蹙不放,额间冷汗涔涔,一手已将心口处的衣裳攥的皱成了一团。
奉命去自己房间拿绣框的琅月刚巧进屋,便瞧见了这一幕,一时双目圆睁,抛下手中绣框便小跑到梵芩身边。
“主子!”琅月一边焦急唤着一边将梵芩攥在裙摆上的手拉开,摸至脉门探脉。
触手是比往日更加的冷意,仿佛让人如坠冰窖,琅月不知自己已经有多久未曾触及过自家主子这般的凉意了。
好不容易平息下自己心内的杂乱,闭眸探脉片刻,便是蹙眉不解,脉无事。
“琅月......”梵芩忽而微弱出声。
“主子我在!”琅月听及急忙应下,又将人自地上扶起到了榻上,也不知那眼中的泪憋得有多辛苦。
“主子身体有哪些不适,婢子好去熬药......”
还未等琅月说完,床榻上的梵芩却是秀眉又蹙紧了些,低声呢喃:“冷......痛......”
这声一出,琅月眼中的泪滑下来一滴落在了地上,慌慌忙忙擦去,轻声安抚了几句后慌慌张张的去将那火炉挪的离床榻近了些,又新添了些银丝炭进去,加上屋内火龙,床榻边已是融融暖意,琅月才又回到榻边哽着声音相问:“主子可好些了?”
这样的梵芩琅月不是第一回见,却也是几年未曾见过,本以为是日渐好的喜事,却不想返的如此迅猛之极,如今已是快要二月,离那冬至早过去了不知多久,却是偏偏在这个不着边际的时间突返,知晓个中意味的琅月心内已是哀戚一片。
终究还是梵芩身边最为得力的侍女,不过一会儿,琅月便平复下心情,擦去了浸湿了面颊的泪水,抬步走出了屋内。
她向迟苏递了信,却发现最该递信的两人却是连他们在哪自己都不知晓,一时茫然无措了片刻,又苦涩笑笑,去小厨房端了盏暖身子的汤回了梵芩的屋子,虽然心知那盏汤对自己的主子并无作用,却还是想试试,只是......试试。
床榻上的梵芩依旧是神情痛苦,琅月将热汤喂她喝下,便伏在榻边,脑中已是寻不着任何头绪,昔日费尽心力所学的医术,此刻却用不上丝毫,只能眼睁睁看着榻上的女子独自煎熬着那他们都不知晓的痛苦。
本以为这次会如同往常一样只痛那么一日,现实却又给了琅月心口一记重击,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整整一月余,榻上女子皱着眉沉睡为多,清醒之时甚少,哪怕清醒,也是伴着痛,可每每都问那么两句......岑昱回来了没有?什么时候了?
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岑昱,第二件事便是问时辰,一是念着心中挚爱,二是......算着自己的时日。
直至迟苏赶来,还带着面容憔悴的琅星,那昔日灵动的双目已是被赶来路途中的泪掩去了光芒,甫一到便是直奔五楼,又是掉下豆子大的泪珠,琅月好一番安慰,才将人从榻边拉开让迟苏把脉。
两双充斥着期盼的目光看着,迟苏行医十数载以来从未抖过的纤长手指,也有些微微颤抖,他也怕。
终是和琅月得出的结果一样,同他刚遇见梵芩甚至那后面几年给她诊的脉都毫无差别,但面前的人,也确实是昏沉了那么久。
迟苏又将自己如刚开始给梵芩承诺一般关进了药房,哪怕他自己连从何处下手都不知晓......
邧京都的岐星楼也从梵芩昏倒那日便关了张,这段时日也是前所未有的阴郁,楼中原本爱笑的人自那日起再未看见过一次笑,原本话多的也是开始简言少语......一众人只日日望着那五楼,那是一双双盼望的双眼。
那个救了他们一命,给了他们一口饭,给了他们一个家的女子,哪怕这么些年来并未见过几次,但他们依旧是依她而活,依她而生,于他们而言,梵芩就是他们的天。
可如今却是都不想承认,这天,已经将倾了......
又是一月过去,迟苏只从药房出来过三回,出来时浑身都是药的味道,沐浴换身衣裳便又回去闭了门,连自己的妻子琅星都只简短说过几句话,还都是问及梵芩的情况。这夫妻俩也该庆幸自己没将孩子带过来,不然怕是又要多分一份心力,连休息都不给自己留了。
但关张的岐星楼却是被敲了五回门,前两回来的是自称邧帝身边的近卫,辛泽询问琅月意见后将其拒了,可后三回来的却是傅槿本人。
前两回来时梵芩都未醒,他只在楼下稍作便带着近卫离去,最后一回恰好碰着梵芩清醒,却还是未曾得见,梵芩拒了他的好意,傅槿便只能黯然离去,却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来,哪怕连梵芩一面都见不到,好似待在梵芩楼下便能心安一样。
梵芩不愿见傅槿,因为只怕那容易打翻醋缸的岑昱回来后又寻她算账,可自己已经等了他几月,而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段时日的痛是一日比一日厉害,到现在她已经是将自己强撑着清醒过来,只为着能看见那张阔别几月的脸,只为能听到那声“我回来了”。
可每一次的清醒,只有自己榻边悄悄抹眼泪的小侍女,每问一次时间,便知自己离归去又近了一步,可她等的那个人,还是没回来......
梵芩不是怕自己见不到岑昱,而是怕岑昱是因为没有遵守对自己的承诺受了伤,才回不来,本就旧疾猛然复发,现在已经是靠着心中的执念在强撑。
现在也不知能不能用绝情来形容梵芩,此处岐星楼关张是她的意思,且不许任何人将她缠卧病榻之事告知任何人,哪怕是她在大乾的母兄。
而傅槿的到来,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在岐星楼如此精密的消息封锁下,外界人连之前梵芩到了此处都不知晓,而傅槿却是不过两日就递来了一封信,随后又是肯定至极的派人甚至自己亲自来探望,岐星楼众人皆是忌惮得很,也是看在他之前与岐星楼有过交集,才不至于去将人扣下,按岐星楼章程行事查出他背后隐藏着的势力。
魔界的战况依旧焦灼,结界外的众人只恨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进去帮忙,连煦衍眼中也是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焦急。
他是这些人中修为最高的,比那些人都看得要清楚,结界内的岑昱身上已经被伤了好几处,一向齐整的衣袍都被划破了几道口子,那嘴角赫然也有血,他从未见过自家帝主这般狼狈过,哪怕那顶着伏易身子的滏也受了重伤,煦衍却还是担心。
七万年那场大战煦衍也见过,那次也是令他心惊的一次,那一日岑昱脸上的苍白,让他一度害怕这魔界刚有了帝主便又要换一位,后来岑昱去闭了关,他便应了岑昱的嘱咐守着魔界,也等了七万年。
七万年后的今天,煦衍依旧在这,他依旧是怕的,他怕又要等,或者是连等的机会都没有了......可他知道,如今自家帝主心里有了一个人,也定会为那个人而更加强大。
这世间最让人忌惮的便是执念,人一旦有了执念,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在岐星楼中那株桃树上的第一簇桃花绽开的时候,梵芩醒了,比之前几次却是更为清醒,那眼中也是有了些许明亮,只那唇依旧是因为痛而惨白。
琅星琅月是轮换着守在梵芩榻边,就怕她什么时候清醒过来,这会儿正是琅月守在榻边,瞧见自家主子醒过来,眼中欣喜闪过。
“主子你醒了!”琅月伏在榻沿,眼中那抹欣喜过后是强忍的泪。
“他......可回来了?”梵芩忍着痛牵起一抹笑。
依旧是这个问题,琅月还是同以往一般不忍的道:“快了快了,王爷马上就回来了,带着煦衍那个混蛋一起,主子再等等,迟苏在为你制药呢。”说着说着,竟是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哽咽不断。
“两个没心的,这都去了多久了,”梵芩说着顿了一下,像是在与什么做着斗争一般,待缓和了一些又继续道:“再不回来我就等不到了,他可别想再看见我了......”
“等那个混蛋回来,我定头一个罚他去抄书!”琅月难得的跟琅星一样撒了泼,只是那转头拭泪的动作却出卖了她心内的崩塌。
梵芩又是想笑笑,却是连笑都痛的迁入骨髓,只好平了呼吸,虚着声道:“去将琅星和迟苏叫来吧,我想见见他们。”
琅月自是应下,走到了旁边的屋子喊了琅星,又让她去将迟苏从药房中拉出来,自己便先行返回了屋内,依着梵芩的意思将她扶起靠坐在榻上,却是又让她哭了一番,只因这小小的动作,梵芩额上便弥上了一层冷汗,显然是痛的。
不过片刻,琅星便拉着已经几日未曾收拾的迟苏进了屋,这幅样子同梵芩那年将他从大乾岐星楼拉出来的样子,差不离了。
迟苏进屋也是不言语,几步上前搭上梵芩手腕便开始号脉,片刻后喃喃道:“你等着我,我定会制出药来的!”看也不看梵芩,便又转身准备回去药房。
“迟苏。”梵芩轻声相唤,如那年她将迟苏拉出来后唤的第一声,带着无尽的抚慰,好似在说,没关系的。
迟苏停下了脚步,却是不转身,但那因为最近这段时日劳累而瘦削了一些的身子,却有些微微的颤抖,那双手也是紧紧攥成拳,不甘,倔强。
“对不起!”男子哽咽的声音在屋中显得格外让人心生悲凉。
“这是命,你无需道歉。”梵芩依旧轻声,可这已经是她能说出的最大声音了,再大些便会牵扯身上疼痛,就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这段时日不知掉过几回眼泪的琅星琅月此时已经是泣不成声,梵芩看着几上花瓶中的桃花枝,又看了看不知几时但有阳光照进来的窗,她在想,这般的好日头,该是去桃林中赏花喝酒的好日子啊......
屋内几人皆是心情沉沉,梵芩自己却是好精神好心情,同几人说几句话便歇一下,又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继续说,那几人攥的攥拳拽的拽衣袖,都是强扯出笑陪着她聊,却都是默契的不敢去看梵芩那张脆弱却依旧挂着明媚笑颜的脸,不敢去直视那双含了许多不舍的明亮星眸。
他们都知道,梵芩自己也知道。
直至后来,梵芩让琅月去将辛泽唤来,迟苏的拳,砸在了墙上,留下点点红印。
换来梵芩的一句——做大夫的怎的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