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劫至
时间在一点一滴催促,催着人快走,催着人别等,到最后,该走的还是没能走,不该等的却还在等。
深渊内的战场并未结束,结界中的两人都是狼狈的,结界外的众人也都是焦急的,岑昱的伤都只是些没有大碍的皮外伤,但他却是前所未有的心焦,却又摸不清由头,只能将此归结到那断开的感知上,时间愈是拖得久,心里的不安就愈发扩大,对滏下的手也就越狠。
现下的滏从岑昱愈来愈狠厉的招法之下已经没有了抵抗之力,开始在结界内慌忙逃窜,也不敢再从伏易的身体中出来,只因那个契机便会让岑昱将他一举击败,但逃过一剑却逃不过下一剑,现下已经是遍体鳞伤,重伤轻伤皆有。
眼见着岑昱又是凌厉一剑刺来,滏神情紧张逃至一边,还没来得及喘气便又是一剑袭来,还夹着比它更为纯郁的黑气,方才还是月蓝的光气,这黑气一出来,滏便知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了,却还是不想放弃,费尽全力相抗。
魔界的战场并未影响到人界的安平盛世,和邧国岐星楼内的哀戚......
奉命去唤辛泽的琅月带了人回来,辛泽一进屋便跪下行礼,坚毅的唤了声“主子”。
“起来说话。”梵芩本想抬手,却是连抬手都难,只能继续轻声说着。
但跪在地上垂头的辛泽却是不动,只这么回道:“主子有何吩咐,属下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屋中的几人看着这样的辛泽都是别过了眼,哪怕他并未和他们一样跟梵芩相处甚久,却依旧和他们一样,哪怕接受不了这一幕的到来,却还是将自己的本分,将梵芩想看的那一面,展露在她的面前,为着哪般,无人不清楚。
“哪有那么严重,”梵芩笑笑,接着说道:“那么多年,辛苦你了。”
她的神情平和至极,就如同那些闲暇日子里的闲聊一般,却还是让人心生悲凉,心中只想道一句苍天不公。
“都是属下该做的,主子毋需挂怀。”辛泽依旧不起,明明他并不是个倔性子的人。
梵芩又拉拉扯扯的说了几句,看似闲聊,实则是句句不离日后岐星楼和岐星楼众人的归处。
她言是她困住了这些有志向抱负的人,却不知这些人若无她,生死都不知,何论志向,又何论抱负。
她言日后这些人若是不愿再效力岐星楼,便尽可散去,无人敢说一句不是,却不知这些人除了岐星楼,寻不到一处可以为家的地方,散了,哪还有家?
她言她自己心中也感慨,当初不过是因为梵擎的一句话,便暗自创建了这岐星楼,却是她低估了自家哥哥的实力,没她也会不逊半分,却不知只因她这么多年的筹谋,为日后四国盛世奠了多大的基业,为日后那名垂千古的帝王,攒下了多少前进的功绩。
她所言皆恰恰相反,无她,就无四国百姓之福,无她,就无日后的太平盛世。
她所言,辛泽一一应下,明知自己同这楼内的人都不会去做,却还是应了,他也在想,若是不应,面前的这个人就还是会如同以前一样意气风发俾睨天下......
最后辛泽垂眸退了出去,却倚在屋外横栏上闭眸不语,而他的对面,还有一个同样沉默不语的男子,他的神情不再温和,只余悲凉,连手中的那枚玉,也许久不再抚触。
后来连迟苏与琅星都从屋内出来,一个靠着门瘫坐在地,目色空洞无神,一个在拭着掉不尽的眼泪,而楼下,同样有百余人立在一处垂首不言。
这是一场与天道无声的抵抗。
屋内的梵芩已经从床榻上下来,坐在了有阳光透进来的窗边,像是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只对袭向面颊的融融暖意笑的惬意,琅月立在一旁,目光盈盈,同梵芩一起看着外边偶尔飞过的小鸟,与远处笼在阳光下连绵不尽的房屋。
“琅月,你可记得以前在宫里时,你与我也像这样,爬到凌霄阁,却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梵芩忽而出了声,依旧轻的如缥缈烟絮,怎么听都不像是常年习武之人。
“当然记得,主子每回去都是为了折上一枝新开的花儿带回宫,还说那是宫内最高处的花,同那些地方的不一样。”琅月也忆起往昔,总觉得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梵芩闻言轻笑道:“傻琅月,那是怕你不让我去吹风,才说那儿的花好,要自己去折的。”
“原是如此,我道主子为何将花折了回去,又同对待那些御花园折来的花一样看过一眼便不管!”
年幼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两人也是好一番回味,阳光照得人舒服得很,平日里在这坐一会儿怕是都会忍不住打盹,可琅月现在只想将这阳光赶了去,免得让身侧沐浴在这光下的女子睡过去,这一睡,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琅月。”梵芩又唤,今日像是唤不够一般,每句话都要唤上一声。
“主子你说,我听着呢。”琅月说着去将梵芩腿上快要滑落的小毯拉上了些,梵芩没唤一句,她便应下一句。
“你可知我们俩的夫君,去做什么了?”
“自是为主子去匀山寻药去了,主子再等等,他们很快就会带着药回来的。”琅月双眼忽而一涩,却又是生生忍住,笑着答。
谁知梵芩缓缓摇头,道:“傻琅月,那是我骗你的。”
听着这话琅月一愣,心中忽然有些什么东西悄悄地冒了出来,却还是疑惑着问:“主子这是何意?”
“到了现在,也没什么不可讲的,日后他们回来,你自也会知晓,倒不如我先告诉了你,免得日后被他们吓到,还没地方躲。”说着梵芩抬目看了看琅月,眼中是要和盘托出的坚定。
也不等琅月再开口,梵芩就将岑昱和煦衍之事同琅月讲了个清楚,原以为她会吓得后退,亦或是吓得不知所措,却哪知琅月依旧平静,眼中只有一些确定之色,连一开始的疑惑都不再有。
见此梵芩也是稍稍错愕:“你不害怕?”
琅月展颜一笑:“我好歹是主子教出来的,那个呆子又如何能瞒得住我。”在这之前,她就已经透过种种迹象察觉出了什么,但出于对自家主子的信任,便一字不问,而她哪怕猜测到,也依旧是好奇居多,不见害怕,可能,这也是情的缘故吧!
如今不过是确定了一番,以后也不用再遮遮掩掩,假装着自己丝毫不知晓,而那人,也不用再辛苦掩藏自己了。
如此一来,梵芩也是放下心,猜到的也罢,总归是知晓了不是......
“日后他们回来,指不定寻你问话,你替我传达一句话给岑昱吧?”
眼前女子柔柔的笑着,仿佛只是要让人替她传一句从街市上带什么新鲜玩意回来的话,琅月攥紧了手中锦帕,却依旧应下。
梵芩松了口气,转头继续看着窗外,轻声道:“你同他说,让他快些来寻我,我不想一个人去过那幽冥河,要他莫忘了对我起的誓,还有替我告诉他,此生缘尽于此,来世再报君恩......”
每一字落琅月的耳中,都如同一声惊雷响彻,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神情,却仍然让人心如针扎一般的难受。
饶是这般,琅月却还是应了一声,“好”。
人界的阳光并未照耀到魔界,深渊处的人皆是提着一口气不敢放下,那结界中的两人,已然是快要分出胜负。
七万年前岑昱未曾勘破神魔血脉限制,与滏大战更是有两日,却仍旧将其封印七万年,如今神魔限制被勘破,这六界能与他堪堪一敌的,也就只有身为世间仅存的一个初代神,也就是身为神帝的梵芩,可他,也不会同她为敌。
滏现在已经是连逃窜都吃力至极,身上御冉所创下的伤口无法愈合,有的弥着月蓝的光气,有的弥着浓郁的黑气,却都是血染的可怖。
本想趁着结界要破的瞬间用全力逃出,却是被那柄漫着黑气的御冉刺入心口,虽是伏易的心,但此刻,已经是滏的心了。
滏是邪灵,在世间无容身之处,寄生于何物或是幻成何物,一定的时间内不抛下自己所寄生的人或物,它便会与那人或那物融为一体,所以它需不停的更换面貌,可现在,它已经超过了那个时间,与伏易的身体融为了一体。
所以,它有了心,也感受到了身上的伤带来的疼,这是它从未有过的感觉,却在这一刻,看到了自己的归处,那双黑沉的眸,已经渐渐开始恢复成伏易原本的眸色,却是不见亮光。
滏看了眼心口处的剑,又看了眼剑那端目色凌厉的岑昱,眼中有了疑惑,它在想,它到底是何处的,为何这世间没有它容身之处,为何又要有它?
可是却没有谁能给它答案,只有心口处传来的痛告诉它,这不知来处,又不知归处的游途,结束了。
滏缓缓的瘫倒在地,又缓缓的闭了眼眸,结界中自这一刻便开始弥漫满了死沉之气,将岑昱也笼进了其中,结界外的人看不清半分,但皆是齐齐跪地,等候着那个天一般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接受他们的拜服。
而在滏闭上眼眸的那一刻,人界那处令岑昱牵挂的地方,那个他心中牵挂的人,那个在窗边舒适的沐浴着阳光的女子,猛地一下吐出了一口鲜血,一旁的琅月掉着眼泪慌忙拿着锦帕擦拭,却是被拂开了手。
女子淡淡而笑,嘴角鲜血红的耀眼,如她身上的红衣一般烈烈如阳。
“琅月,别哭,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哭了。”
依旧是如往日一般的安慰,依旧是笑的明媚如光一样的女子,那双眼里依旧是灿若星辉,让人信服,可琅月,就是觉得不好看,不好看至极!
她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此刻好像说什么都无用,连这止不住的眼泪,都无用。
“别哭......”梵芩的声愈来愈小,艰难的转过头看向窗外的阳光,道:“十八年前,也该是如此的好日头吧,这天,倒也是眷顾我......”
说着,那双如撒满了星子的眸,在阳光的照耀下,缓缓的闭上,再不见一丝星光,但女子的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笑意,在那那抹鲜红下,刺眼,又刺心。
这时候的魔界深渊,黑气散尽,岑昱刚抬一步走向结界外的众人,忽而心口疼的入骨,御冉杵在了地上,他跪倒在了一旁,挣扎着站起,却是一瞬间昏在了原地。
结界外的众人一阵惊呼,煦衍强行破了残存的结界到了岑昱身边,目眦欲裂,在感知到生气的时候才长呼一气。
可另一处,却没有那么的劫后余生,只有低低的泣声,还有颤抖着跪了一众的人......
屋内琅星琅月跪伏于地,泣声不断,心肠寸断之痛难以言明。
屋外的几个男子皆是攥拳不甘,立于门处的男子,一手将手中的玉握的紧紧,一手抚着门处稳着身形,目中是不解,是疑惑。
“你为何连他都未等?”喃喃过后,男子独自离去,只那背影,实在萧瑟。
窗外本是艳阳的天,也开始阴郁,也不知是不是在奠着那个风华一世的女子......
大乾皇宫之内的梵擎和赵怀岚,将军府中的赵令仪夫妇,契垣城的梵彦,岐星楼中的辛弥,京都军营中的辛铭,皆都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放下手中事物,望着外头的天怔楞了片刻。
游历在外的慧能,在繁华的街道之上停下了脚步,望着天,双手合十。
“缘起时起,缘尽还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