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惊变
自天牢出来一直到府中,梵芩的脑子里都在想这些日子来关于梵渊的所有事情,可就是半分头绪都没有。
琅月瞧着自家主子出了天牢就眉头紧锁,连用膳都心不在焉的,知晓是在为那武亲王说的话烦忧,忍不住开口劝慰:“主子,那武亲王的话,不用放在心上,不过是将死之人的疯言疯语罢了,陛下和主子的福气远远不止这么些,以后还有好长的路走呢”。
琅星也在一旁点头附和着:“对呀主子,这些人的话都信不得,婢子小时候不还有个臭道士说婢子天煞孤星的命一辈子不会幸福,婢子不还是遇到了主子,还有琅月嘛,还有那么多岐星楼的同伴,由此可见啊,命还是信自己的好”。
梵芩被自己这琅星说的哭笑不得,也不知又从哪个话本子上拎出来的一句话,说的头头是道,把自己都说的觉得是真的一样。
“行了,一个个的嘴巴巧的能说出花来,忙了一天一夜,都去休息一会儿吧,换琅晴和琅彤来就行”。
“是,”琅月琅星都依言退了下去。
随后梵芩说的琅晴和琅彤就过来服侍了,被服侍着躺到床上,说完最后一句“宫中有事就叫醒我”后就沉沉睡去。
梵芩不喜熏香,沁鸢宫和公主府就从未点过,室内皆是摆了每日晨间剪下的花枝,现下已是傍晚,那些花,都没了晨间刚剪下来时的鲜活,呈现一种萎靡之态。
床上熟睡着的梵芩入了梦,梦中,她孤身一人站在大乾皇宫内,四周皆是素白绸缎,正中的,是一幅自己父皇母后的画像,她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抚上那副画像,触手温热如冬日暖阳,不知为何,一滴滚烫的泪珠滴在她冰凉的手上,抬手抚上脸颊,拭去眼泪,却是怎么都拭不完。
突然周围都开始消散,耳边依稀听到有人在唤自己,挣扎着清醒起身,就看见屋内跪了一地人,那领头的,是自己父皇身边最得力的纪女官。
想到刚才的那个梦,再看向屋内众人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不安扩散开来,艰难的开口:“纪女官,出了何事?”
纪女官抬起头来,那双眼已经红肿的不像样,明显是狠哭过,再开口那语气中的悲凉让人心惊:“殿下,圣上......驾崩了......”
说完,众人皆伏跪于地,声声掩泣,梵芩撑着床沿的手一下收紧,苍白异常,如同她现在的脸色,自听到这句话后,脑子就一片空白,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人无所适从,笑不是笑,哭不是哭,心里跟有千万根针在扎一样。
遥远的神界中,站在最前方的岑昱突然心里也有一些异样,沉思了片刻后当即下令众人出结界迎战岁浮,心中默念着那句等我。
约莫过了一刻钟,梵芩才稍稍缓过来,终于能发出声音:“母后......如何?”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暗哑,却还是想到了自己刚刚梦中的情境,不确定的开口询问,带着一丝颤抖。
伏跪在地上的纪女官话音又是一沉:“皇后娘娘......晕过去了,太医说是急火攻心,现下......还在昏睡着”。
“备马,进宫。”梵芩松开了抓着床沿的手,掀开被子就光脚下了床跌撞着往外走,琅星琅月急忙拿起一旁纪女官带来的素服追上去。
梵彦自得知消息之后就担心梵芩一下承受不住,便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刚到公主府主院外不远,就看见自己的妹妹光着脚散着发穿着寝衣走出来,急忙快走几步将人打横抱起笼在自己披风里,吩咐琅星琅月快些跟上,到马车上再换素服。
被突然抱起的梵芩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以为是阻拦自己进宫的人,在披风里挣扎着下去,双手胡乱捶着梵彦的胸口,梵彦忍着痛,低头轻声安慰:“芩儿,是我,是哥哥啊,哥哥来了,芩儿别怕,别怕”。
听到这熟悉的语气,梵芩停止了挣扎,抬头看着梵彦,昔日里活泼稚嫩的大乾二殿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眉眼间都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寂寥,有了一丝大殿下梵擎的影子,而披风里面,是一片素白,可梵彦不喜白衣。
知晓是梵彦后,梵芩就放任自己呆在他怀里,直到被放上了马车,梵彦下了马车骑着马跟在旁边,车内琅星琅月双手托着一应素白行头,梵芩看着刺眼的白色,缓缓抬手轻抚上琅月手中的素裙,指尖肉眼可见的颤抖着。
“主子......”琅月瞧着梵芩这样也心疼,想开口安慰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为本殿......换上。”梵芩突然像碰到了烫手的山芋一般松开了手,闭上了双眸,细声说着违逆自己意愿的话。
琅月依言上前为梵芩换上了手中的素裙,又替梵芩用素银的簪子半挽了发,最后在左右腕上各戴上了五个雕花各不相同的细圈银环。
这是大乾丧仪女子着装的代表,帝王丧仪戴十个,国母和太后为八个,皇子公主和位重嫔妃为六个,朝臣为四个,普通百姓只戴两个,戴到直至丧仪结束与素服一同脱下。
而男子,就如梵彦一样,只在腰带处挂上一枚雕着花纹连着纯白穗子的银佩。
如梵彦一样,梵芩也不喜白衣,除了寝衣之外再未着过,可现下入眼的从头到脚的素白,不同于是长公主时着红衣的娇艳如火,也不同于是臣子着深色官服时的沉稳端庄,更不同于是主将时着甲衣的英姿如虹,有的,只是对天下不公无声的抗议。
也不知是梵彦的到来让梵芩稍定了些心,还是对即将面对的努力表现自己最镇静的一面,下马车时的梵芩,已经和上马车时判若两人,刚刚那些不知所措的冲动已然消散干净,只余下大乾护国长公主该有的沉着和冷静,带着一军主将的杀伐果断之气,自正德门向大行皇帝梓宫所在的虔元宫一步步走去。
宫中的景象,果然和梵芩梦中相差甚少,唯一不同的,是一片素幡下,有穿着素布衣来去匆匆的宫人,还有身边的梵彦和琅星琅月,梦,终究是不同的,梵芩心里对自己说着。
正德门到虔元宫的路程,算远,这一路来不少宫人都看见了梵芩一行,心里只叹不愧是护国公主,这份气度要说是哪国女皇他们也信。
但只有在自己妹妹身旁的梵彦看得清楚,梵芩交握在袖下的手,在抖。
走过长长的宫道,到了入虔元宫的最后一道宫门,从这道门开始,身为大行皇帝儿女的两人,要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直至梓宫之前行最后四跪十二拜之礼。
有宫人欲递软垫到两人膝下,两人却都默契的制止了,直接双膝跪地,复又起身再行两步跪下手心向上一拜,再起身行两步跪下双手交叠身前叩首,一直到了大行皇帝梓宫之前,行了四跪十二拜。
要说这宫门至梓宫的距离,着实不长,但要如此大礼行过来,却也是不容易,若是有护膝的软垫,倒还轻快些,那些之前就到了此的嫔妃和皇子皇女们,哪一个不是就着软垫过来的,哪怕如此一个个行完最后的礼都有些面色不堪。
本来梵擎也坚持不用软垫,但德妃的一句“大殿下是要主持大局之人,万不可伤了身子”让他稍微清醒了些,现在唯独梵芩和梵彦不用软垫,仔细看两人的双膝衣袍处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殷红,宫中众人看在眼里,不自觉的鼻头一酸。
除了皇后受不了打击现在还在昏睡着,其余该到的人,都到了,梵擎跪在最前方,其后就是皇子皇女和各宫嫔妃,再往后就是宫人,都是一片凄然之色。
行完礼之后就得跪下守在这儿,但梵芩却是忽然站定,看着梓宫开了口:“来人,将虞贵妃和四殿下带回惠宁宫,严加看守!”
此言一出,满宫皆惊,首当其冲的就是虞贵妃,心跳的不停,但在这深宫里能坐上贵妃位置的,又岂会是简单的角色。
有侍卫进来走到虞贵妃和梵澜身边,准备将两人带出去,虞贵妃似醉似醒的桃花眼一瞪,那侍卫就一时不敢莽撞上前。
虞贵妃眼露满意之色,开口质疑:“长公主殿下此为何意?”说着带了一丝哭腔:“本宫和澜儿犯了何错?让殿下在刚崩逝的陛下梓宫之前差人关了我们母子俩,殿下是要逆天下之大不韪吗?”
也不等梵芩回答,又从袖中拿出绢帕作拂泪状再次开口:“本宫知晓殿下一直以来看我们母子俩不顺眼,只是碍于陛下才视而不见,如今陛下刚走,殿下就要在陛下梓宫之前处置我们母子,本宫理解的,本宫自请殉陛下就是,但本宫的澜儿,何错之有?”
一句句说的仿佛掏心掏肺般,声泪俱下,要是不知情的人在此,怕是也要责怪梵芩太过残忍霸道,但在这的,都不是些简单的人物,这一番,虞贵妃是演错地方了。
“就是,皇姐太过不讲理了些,让逝去的父皇看了,怕也是会寒了心。”一旁年仅十四岁的梵澜也跟着搭腔。
梵芩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你们犯了何错,你们自己知晓,逝去的父皇也知晓,自是不会怪本殿,本殿,是在履承父皇遗旨,”又看向一旁愣着的侍卫道:“你们是要抗旨吗?”
那俩侍卫连忙跪下自称不敢,随后就直接动手将两人带了下去,被拖着往外走的虞贵妃还震惊在梵芩刚刚那番话中,心中一直在想着到底何处出了差错,而梵澜,还在一个劲的叫嚷着梵芩这样做对不起父皇的话。
子女永远都是有父母的影子,梵澜跟在虞贵妃身边比跟在梵巍身边多得多,他的样子,就是虞贵妃原本的样子。
这一段插曲,并没有为虔元宫带来太大的波澜,众人皆都低着头不发一语,有些事情,不该管就别管,这,是深宫里的生存之道。
梵芩在梵擎身后的软垫上跪下,刚跪好,就听见前面梵擎轻声一句“妹妹,辛苦你了”,梵芩道了一声“无事”,虔元宫内复又恢复平静。
这句辛苦,叹的是梵芩身为一个女子,身为一个公主,却要将那些会被世人诟病甚至唾骂的事情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这些事情,还永远不能对世人解释,这就意味着,要一辈子都背负着这些骂名,她只是一个女子,而他自己,只能被迫享受着她为自己铺就的光明之道,做一个深明大义毫无缺点的嗣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