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疑点
大理寺天牢中原本关了三百余人,但圣上今日朝会下旨诛九族的昭勇将军计庞一行,已于午时拉去行了刑,这会怕是那地上的血迹都干了。
现在倒是只剩下刚刚审完的这些还有武亲王梵渊连带着其家眷,审完的都心如死灰,罪名轻些判流放的都庆幸自己胆小没敢做那“大事”,捡回了一条命,罪名重的都从一开始的闹腾不休到现在都坐在地上只言不语,只剩下些女人家在小声的哭哭啼啼。
天牢最里头,关的就是武亲王梵渊和武亲王妃,还有缩在角落里的梵悦婷。
细眼看去,梵悦婷已经不像那个趾高气昂的和颐郡主了,平日里对外貌打扮极为讲究的她,现在头发乱的和那亮得耀眼的步摇缠在了一块儿,耳朵上她最喜爱的白玉耳坠也只余一个,身上的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已经脏乱不堪,更醒目的,是白净脸颊上的红肿。
要是平日里自己成了这样,梵悦婷早已暴跳如雷,对自己的婢女发了脾气,心疼她的太后看见了,怕也是要掉眼泪,可如今,她却是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毫无生气,那双机灵的眼,也没了任何的光彩。
这时司狱田尧过来了,拿出钥匙开了这间牢房的门,在门口唤道:“武亲王,该上堂了”。
里面听着声儿的三人都抬起头来,梵悦婷更是突然冲了过来,但突然被正中的桌子绊了一下摔在地上,挣扎着抓住田尧的衣摆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是不是……是不是皇祖母来救我了?是不是?”
田尧极为嫌弃的甩开:“太后娘娘深明大义,怎会来救一个逆贼之女,别痴心妄想了,”又朝着梵渊继续喊:“武亲王还是快些随小人去的好,长公主殿下和寺卿大人日理万机,可耽误不得”。
说罢也不等梵渊答话,就指示身后两个寺狱将他带了出来,又关上牢门,武亲王妃除了抬起头外再没动过,牢门关上之后又低下了头,看着手上的绢帕发呆,梵悦婷却是一直敲打着牢门,嘴里不停嚷着些疯话。
这边田尧将人带到了正堂上就退了下去,余旭彬一声惊堂木拍响:“武亲王梵渊,大逆不道,豢养私兵,私自开矿,勾结敌国,意图谋权篡位,逼宫吾皇,毁谤国母,杀害嫔妃数十,宫人数百,你,可认罪?”
堂中梵渊自进来开始就瘫坐在地上,从天牢到正堂一路也未曾开口说过话,这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余旭彬看了一眼梵芩,见她只是漫不经心的看着,并不打算开口,复又说道:“公堂之上,不得放肆,武亲王梵渊,这罪,你认是不认?”
“还有何可说,自古成王败寇,本王说不认,梵巍就真不杀我了?可笑……”梵渊看向堂中众人,目光最后定在梵芩身上:“本王还是小看你了啊,这大乾,倒还真是你的天下了”。
梵芩和他对视着:“大乾,是陛下的天下,本殿,是大乾的臣民,是陛下的臣民”。
“呵……这份冠冕堂皇倒是和梵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罢了,不过一死,”梵渊突然开始动手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的衣冠,话语间又仿佛回到了他从前温和的样子。
这么明显的心境转变,让梵芩心里划过一丝不安。
“本王,认罪”,梵渊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残腿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缓缓站起来,语气不同寻常的轻快。
主审官余旭彬自然心里石头落了地,他们连证据都还没拿出来,梵渊就那么轻易的认了罪,申时交差,果然有望!立马差录事官拿着案纸让梵渊画押,梵渊毫不推脱,签了字摁了朱墨就在纸上按下了手印,此案,结了。
梵渊又被带回了天牢,现下就只差将所有整理好的案件递呈勤政殿的桌案了。
余旭彬舒了一口长气,将所有案纸递给向再没开过口的梵芩道:“殿下,可要过目?”
梵芩心下还在疑惑梵渊那有些奇怪的行径,随手接过,翻了翻,就递了回去:“呈给陛下吧”。
余旭彬应了声是,就匆匆拿着这些出了大理寺上了马车往宫里去了,堂里的大小官员都向梵芩告了退。
梵芩也起了身往外走,待走到马车前,终究是抹不去心里那丝不安,转头对送自己出来的大理寺少卿正色道:“带本殿去一趟天牢”。
作为此案帝使的长公主发了话,那大理寺少卿自然无有不应,当即引着梵芩去了天牢。
这是梵芩头一回来天牢,但凡是牢,里面必然少不了哭喊,但在天牢,有的更多的是沉寂,和萧肃,能进这里边来的,都是国之要犯,进来了,就再也不能活着出去了。
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几乎一样,到了最里边,就看见梵渊坐在桌前,端着那个被梵悦婷摔破了一个角的破茶杯喝着白水,这副做派倒像是在自己家里喝着上好的贡茶一样,看也没看自己的妻女一眼。
大理寺少卿喊着那些寺狱都退了下去,只余梵芩和琅星琅月,这番动静不小,梵渊抬头看着站在牢门外背着一手的梵芩,一袭官服整洁体面,连鞋底都没沾上多少灰尘,小脸精致如常,余光瞟了一眼一旁的梵悦婷,闪过一丝厌恶,又看向梵芩:“长公主殿下怎么屈尊到这入不了眼的天牢来了?”
缩回了角落里的梵悦婷在听到梵芩名号之后又抬起了头,看到她之后又极快的抱着脑袋背过身去。
梵芩都看在眼里,包括梵渊对自己女儿的那一丝厌恶。
“皇叔可知岐星楼?”
“自然知晓,此楼名号响彻四国,四国皇室都介入不了,”梵渊笑着回答,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笑容尽失:“你与岐星楼有联系?”
梵芩又走近了些:“岐星楼,是我建立的。”
此话一出,梵渊的脸色铁青,将那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温和皮相又丢了个干净:“难怪……难怪,本王精心绸缪十余年,被尽数摧毁,余路尽堵,我道梵巍怎会有如此本事……”
“是啊,父皇等了你十余年,盼了十余年,盼着皇叔能放弃此事,别逼他被迫割舍几十年的兄弟情,可皇叔,终究还是让父皇失望了,”梵芩素手摹着牢门上的坑坑洼洼,叹着气。
梵渊面目忽然又平息了下来,字字句句缓缓道来:“呵,好一个护国长公主,世间好处都让你占尽了又如何,事事顺遂又如何,不还是活不过二十岁,过不了多久,你尊崇的父皇,还有你,都会到地府来见我,我等着”。
这句话,说到了梵芩疑心的点,她难过二十之劫天下皆知,可她父皇身体健朗并无病痛之灾,为何梵渊如此这样笃定的说她父皇。
“岐星楼能人异士甚多,皇叔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梵渊再不开口,皇宫里出来的人,心眼都多,梵芩这一问,若是他被激的说出来,赚得是她,若是自己打了马虎眼,她也能顺水推舟查出端倪,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口不言,心乱了,就难以理清头绪了,事情,就会进展的更顺利。
自此,梵芩知道再也问不出也诈不出什么了,只能自己再想想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被自己漏掉了,或者……可疑的人。